第十一章 蓬山此去

聞如是。一時佛在舍衛國只樹給孤獨園。佛告諸比丘。聽吾說諸法本。對曰唯然。世尊曰。若有外道異學有來問者。何謂法本。當答言。欲為諸法本。何謂習。更為習。何謂同趣。痛為同趣。何謂致有。念為致有。何謂明道。思惟為明道。何謂第一。三昧為第一。何謂最上。智慧為最上。何謂牢固。解脫為牢固。何謂畢竟。泥洹為畢竟如是諸比丘。欲為諸法本。更為諸法習。痛為諸法同趣。念為諸法致有。思惟為諸法明道。三昧為諸法第一。智慧為諸法最上。解脫為諸法牢固。泥洹為諸法畢竟諸比丘當學是。常當有去家之想念。非常想念。非常苦想念。苦非身想念。穢食想念。不凈想念。死亡想念。一切世間無樂想念。知世間邪正想念。別世間有無想念。世間所習所取歡樂變失及其歸趣。當如事以正見知之。諸比丘念是為斷愛棄欲。入正慧得苦際。佛說經已。皆歡喜奉行。

——《佛說諸法本經》

可能就是那時下決心去英國的——我的導師已先去了英國,在那裏協助A·TECH公司開發保健藥品,他需要我的支持,並不停來信邀約,而我總以種種理由俄延不決。

而現在,留下來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的愛情好比一場滑稽的音樂盛宴:剛開始轟轟烈烈氣勢逼人,倒也稱得上天籟之音;轉至中場便淪為庸常,許是為了配合節奏、許是為了照顧時間、許是為著討好大多數觀眾的品位和觀念;但最後終落得個狼狽不堪、無聲無息,那麽多自命不凡包含在委曲求全當中,不知是喜是怨。

我和藍劍的舞會,未曾開始,便已結束。

事實上,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似乎是在離開藍劍以後才開始真正了解他——他雖然愛我,但他的愛情是和利益完全分開的。

愛人並不代表不傷害人,傷害人也並不意味著不再愛——這兩者之間不像楚河漢界,它們是和平的,共處的,在同一個空間裏,可以滋長出五彩斑斕的劇毒的花。

盡管申請到頭等獎學金,日子還是過得非常緊張,一個英鎊恨不能劃成四份來用。

我並沒有選擇把孩子拿掉,這其中沒有什麽大道理,我甚至沒有多考慮藍劍——我何必去考慮他?而他,其實也不需要諸如我之流凡俗之輩來考慮:他事事規劃、志在必得,外科手術般麻利冷酷地切除生命中無用的細節,包括良心或者道德。

這個社會的成功法則簡直是專為他這樣的人來設定的,他怎麽會稀罕別人的考慮和理解?

我平靜地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來,那裏面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這種感覺真是奇妙,生命便是這樣來回往復麽?原本我並不喜歡嬰兒,可現在卻強烈地感受到那注定的羈絆——他已經有感覺了麽?他會思考了麽?是“他”還是“她”呢?我們的前世,到底結了怎樣的緣?

導師長年帶我,熟稔如父親,這個時候更不方便多說什麽,只好暗暗資助——即使他的經費也不寬裕。

實驗成果終於得到市場的認可,廠方眉開眼笑自不在話下,除去許諾的獎金與福利,還特意安排了幾日的湖區旅遊,連說我們辛苦了,借此放松一下也好,並周到地找來了中方雇員前來陪同。

“譚晉玄?”見面後我立即大吃一驚,他不是在這邊念書麽?何時成了A·TECH的市場專員?雖然我早已發覺倫敦不大,但這樣的劈面迎上,只能感嘆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無言地注視著他:我們相別許久,又好像從未分離,那當中的時間去了哪裏?

譚晉玄也一震,礙於身邊還有公司其他人,歲不好向我述說,但那劍眉星目中充滿的喜悅已足夠溺斃我。他長久凝望著我,有甜蜜、有驚訝、有無措,漸漸化作柔情的網,將我整個籠罩其中,半晌,才平靜地點頭,“是!湘裙,我們終又遇在了一起……”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命運說:碰到!於是我們便碰到——無論中間有多少的偶然與必然。

晉玄後來告訴我,他原來極其厭惡這個差事,好好的中層骨幹,怎就混成了導遊身份。直待看見我,才徹底打破了二十多年的唯物觀,覺得冥冥之中真有神佛,而他的日日祈禱,上達了天庭。

除了導師和我,還有另一研究組的幾個人,不知為什麽,副總裁的女兒索菲婭也隨行在內——之前我總覺得英國女人面部輪廓太硬,不夠漂亮,見到她才知不盡然:索非亞的個子即使在東方人裏面也屬於嬌小的那一類,膚色健康,笑容甜美,嘴角有顆巧克力痣。兼之性格爽朗、熱愛運動,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她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只是面對我的時候不大自然,我想可能是我的英語不夠純熟的緣故,交流起來仍有諸多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