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康熙五年注定不是風平浪靜的一年。

正月裏,宮中的對聯福字還沒撤下,太皇太後、太後與皇後日日宴飲招待宗親福晉各地要員誥命,蒙古親藩代表獻禮領宴,娜仁與額吉見了一面,正欣喜著,前朝便鬧出事端來。

是日入夜,坤寧宮中,皇後沏了參茶奉與炕上翻書的康熙,輕聲道:“天兒晚了,讀書傷眼,不如歇了吧。”

“歇什麽歇。”康熙冷哼一聲,將手中的書往炕桌上一摔,臉色難看得很。

皇後心知他是因前朝鰲拜與蘇克薩哈換地相爭之事苦惱,微微抿唇,心中深恨自己處於深宮無能為力,只能輕聲勸解:“前朝的事煩心是煩不盡的,既然一時還沒個說法定論,您在這兒著急也是沒用。”

她這樣勸了一番,在康熙的示意下往炕上坐了,笑臉盈盈地道:“眼看就是上元佳節,老祖宗要宴請宗親誥命,蒙古外藩誥命也有上了京的,今兒慧妃與博爾濟吉特夫人相見,好感人的場面。”

“阿姐與鎮國公夫人分離多年,如今母女相見,自然感人。”康熙端著參茶沒動,擰著眉,“上元宴飲,賓客單子擬好了嗎?”

皇後被他問得一怔,復又忙回道:“已定下了,可要取單子來與您看看?”

“不必了。安排位次時,於位次上以蘇克薩哈夫人尊於鈕祜祿、瓜爾佳兩家。”康熙沉吟半刻,道。

皇後點點頭,應了,又遲疑著道:“這……無妨嗎?”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上元當日,解禁厚賞昭妃。景陽宮到底偏僻,地氣冷,冬日難過,與她遷宮去長春宮吧。就在上元當日宣示,只因逢佳節。”康熙神情莫名:“你懂嗎?”

皇後忙笑道:“妾身明白。本來上元例賞宮妃,昭妃也是宮中頭一份的,上元當日再賜兩碗宴席上的菜色便是了。若是加厚昭妃的例賞……博爾濟吉特氏忠靖鎮國公夫婦也在京,慧妃那裏又要如何呢?”

忠靖鎮國公夫婦,指的便是娜仁父母。

康熙看皇後一眼,微微一揚眉:“朕要擡舉昭妃,卻不能讓人覺得蒙古沒臉,你懂嗎?”

皇後又聽了他一句‘你懂嗎’,心中略感復雜,百感交集,面上卻還是笑著微微點頭:“妾身明白,您只放心吧。”

“罷了。”康熙嘆了口氣,站起來道:“朕出去走走。”

皇後忙起身恭送,待徹底不見了康熙的身影,她坐在炕上,殿內一片寂靜,她怔怔好半晌,方輕嘆一聲,“皇上這是惱了瑪法不出面,叔父攪渾水了。”

“老大人忠心耿耿,皇上會知道的。”蘭嬤嬤低聲寬慰著,秋嬤嬤捧著東西打外頭進來,皇後看了看她,問:“什麽東西?”

秋嬤嬤臉上難得掛上個笑,“可不是皇上命人送來的。”

皇後忙拿眼去看,又問:“什麽東西?”

秋嬤嬤笑盈盈打開,卻見其中是一塊羊脂同心佩,墜著明黃如意結的絡子,盛在鋪著紅絲絨底的匣子裏,玉質瑩潤剔透,精美極了,一看就是內宮所出。

皇後親手拿起托在手心裏仔細看了半晌,方緩緩道:“我必與皇上同心,想皇上所想,憂皇上所憂。想必,這才是一位好皇後的本分吧。”

蘭嬤嬤輕聲道:“您已經將皇後職責做得很好了。”

皇後垂著頭,默默未語,白皙的指尖緊緊捏在那塊玉上,指甲已褪去血色變得如玉一樣白,她緊緊抿著唇,好半晌才長長一嘆。

次日清晨,娜仁一早起身梳妝,見福寬領著幾個宮女登記整理外頭獻上的年禮,其中自然以蒙古送來的居多,科爾沁那邊,不過自家,另外幾支也都禮單豐厚。

福寬見她起身,向她一禮後,道:“這些禮單子都記下了,一家家對過之後,預備登記入冊了。均是些首飾頭面、衣料擺件之類的東西,您可要瞧一瞧?”

她說著,又從旁邊拿起一個錦盒:“若是尋常的也罷,最為豐厚的莫過這一份。這老參生得不凡,根系粗壯,想來有些年頭了,補身最好,還有這一只銀鏤鳳嵌大珠的七鳳冠,這東珠少說也有龍眼大,嵌著的翡翠也清潤自然,配著這白銀倒清雅起來,均是達爾罕親王所送上的,言道以此敬賀慧妃娘娘主永壽尊位。還有這一只赤金嵌寶珠的纏絲七鳳頭面,是卓禮克圖親王送上的……”

“記著吧。”娜仁聽她念叨,看了一眼,隨意應著,忽地又問:“可是去年襲爵的那個達爾罕親王?卓禮克圖親王……是先帝靜妃之父吧?”

這輩子親戚實在太多,而且各個封號冗長,她能記住實在是不容易。

福寬點點頭,娜仁恍惚想起那個人,嘆道:“當年也是一起玩過的人,收了他這麽豐厚的禮,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娘娘如今是蒙古四十九部唯一位列宮中尊位女子,是蒙古的依仗,他們自然是只有獻上厚禮的。”烏嬤嬤走過來扶著她,笑道:“那些個頭面,也揀兩樣喜歡的出來,戴著出去,與宮中那起子人都看看,您就是有奢華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