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哦, 原來是來看病的。

王西姆知道洪文不喜歡人跪來跪去的,就上前拉起他道:“老兄,你兒子瞧著也沒什麽太要緊的,不如明兒再來。我們洪大夫忙了大半日, 累得夠嗆, 也該歇歇吃口熱乎飯不是?”

無論來的病號是香是臭是癡是傻,小洪太醫都要事無巨細耐心詢問, 又好言勸慰, 他看著都覺累。且東北大營離這裏騎馬也要一個多時辰, 今兒難得公主來一回,小洪太醫不得陪著略逛逛?又要趕在天黑前家去,午後自然不得空。

當爹的聽了這話,臉上就有些猶豫, 兩只手用力搓著, 幹裂的嘴唇囁嚅幾下,“那, 那小人明天……”

他也知道自己這麽著不討喜, 可好不容易來了……故而說了半天也沒說完。

洪文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示意王西姆回來,主動開口問道:“老兄,你有什麽話只管說, 不必忌諱。”

那當爹的眼中迅速劃過一抹光亮, 又擡頭看了看昂首挺胸立在洪文身側的王西姆,再看看洪文臉上的一點疲態,掙紮再三,到底是愛子之情占了上風,索性重新跪下去央告, “我不是個人,您都忙了這麽久了……可,可小人兒子的病已經拖了快兩年,再這麽下去,怕是,怕是……”

他忽然哽咽起來。

洪文忙叫他起來,“你不要急,慢慢說。”又招手讓那小孩兒過來。

小孩兒沒見過世面,見滿屋子人就怯了,下意識縮到父親身後,抱著他的腰,只露出半邊臉來。

當爹的拍了孩子兩下,硬拉著他上前,“這沒出息的,躲什麽,快叫大夫看看就好了。”

小孩兒吃痛癟了癟嘴,掙了兩下沒掙開,拖拖拉拉跟上。

嘉真長公主從荷包裏摸出來一粒橙紅瑩亮的蜜餞,“給你吃。”

那小孩兒有些害羞,又要往父親背後藏,可又耐不住蜜餞甜蜜的誘惑,人退開了,胳膊還伸得老長。

當爹的又急又氣,擡手要打,“沒眼色的,求人來的還敢要東西!”

甜食價格昂貴,豈是他們這些人能碰的?

“你不要總打他,”嘉真長公主見他進門沒一會兒就動了兩次手,雖知本地民風彪悍仍有些不喜,“他也沒怎麽樣,有什麽事慢慢說就是了。”

當爹的訕訕收回手,喃喃幾聲,“貴人說的是……”

尋常百姓日常吃喝都成問題,難免脾氣暴躁了些,偏小孩兒調皮,卻哪個有功夫和聲細氣地說?所以大多愛動手。

洪文擺擺手示意無妨,又問爺倆姓名,得知當爹的叫張老三,小孩叫刺毛。

刺毛是本地一種極其可惡的雜草,渾身上下長滿黑硬的尖刺,人不小心蹭一下就會腫起一道紅痕,又疼又癢還不敢抓,得熬五六日才消退,幾乎無人不對它深惡痛絕。

奈何刺毛極其頑強,只要有點泥土,隨便哪兒都能活,竟是火燒不盡、除之不絕。

人都說賤名好養活,所以當地不少孩子都叫這個,雖不中聽,卻也寄托了父母純樸的期望。

洪文摸了摸刺毛的腦袋,又去拉他的手,結果一碰就微微蹙眉,“他發熱了。”

雖不算燙,但這絕不是正常人該有的。

張老三連連點頭,“正是!這孩子也不知怎的,從前年春日就這樣了,每日頭半晌都是好的,午後必然發熱,也不高燒,只比尋常人略燙一些,身上不痛不癢也沒旁的毛病。找人看過許多回,什麽赤腳大夫、跳大神的,說啥的都有,符水偏方吃了無數,都沒什麽效用。”

嘉真長公主等人聽了嘖嘖稱奇,竟還有這樣的病?

今兒他們也算開了眼界,剛剛看過一個五更瀉,這會兒竟然也來了個午後發熱,當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洪文捏著孩子細細的手腕把脈,聞言道:“有病看大夫,不要給孩子胡亂吃東西,不要說什麽符水,就是民間偏方也該正經找個大夫核驗過了才好。”

民間偏方有用嗎?有的確實是千金不換的好方子,就好比當年他和師父從某個老獵戶手中換取的風濕骨病良方,後來經過改進,治好了上書房的白先生等許多人。但更多的還是坑蒙拐騙的東西,治不好病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吃壞了人。

張老三搓著手道:“小人也知道呢,可這裏本就沒什麽正經大夫,去年倒是碰上一個,張口就要一兩銀子,小人哪裏掏得出……輾轉打聽到一個赤腳大夫,說並沒有什麽病,胡亂給了一包藥沫子吃,也沒效用。又有人說是走了魂兒,沒奈何,只好去瞧瞧,可符水也吃過了,大神也請過了,還是這樣。”

說有病吧,又不疼不癢,人全須全尾能坐能站,實在瞧不出不對。

可若說沒病吧,又確實不舒坦,一到午後燒起來,人就開始迷糊,身子也輕飄飄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什麽都做不了,竟成了半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