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來義診的要麽是貧苦人家, 要麽得了某種重病怪病而久治不愈,所以當隊伍中出現一副臭烘烘的擔架時,似乎也就不那麽奇怪了。

義診的隊伍排得密密麻麻人擠人,但這副擔架實在太臭了, 又與常年臥病在床的憋悶之氣不同, 活像大道中間冒出來一個茅坑,前後左右的人被熏得眼淚直流幾欲作嘔, 硬是避出來老大一塊空地。

有人認出躺著的那個是這些年經常往來於各地的一個皮貨販子, 姓趙, 因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都稱呼他趙大官人。只趙大官人是去年年底來的,若照往年習慣,這會兒早就回中原享福去了, 誰知無故生了一場病, 竟直接就起不來了。

先前還有人不信,可今兒見他面色如土氣息奄奄, 人都幹瘦了, 與數月前意氣風發大說大笑的判若兩人,俱都嚇了一跳。

這,這還活著?

洪文早就聞到一股臭氣,擔架靠近時更加明顯, 就問道:“可是癱瘓在床?”

趙大官人的隨從二話不說先跪下給他磕了個頭, 帶著哭腔道:“求您救救我家大官人吧!”

洪文忙叫人將他攙起來,“不必行此大禮,況且我也不是神仙,救得了救不了,總要看看再說。況且天下名醫眾多, 總有比我更高明的。”

那隨從哭道:“若您也救不了,只怕大官人也支撐不到名醫到來了!”

見他哭得這樣慘,隨行其他人也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洪文就知道這位趙大官人並非癱瘓,遂叫了程斌一起上前把脈,又讓隨從說前因後果。

“我家大官人素來身子骨極強健的,誰知兩月前忽然腹瀉,說來也是奇了,必在五更前後,又不愛吃飯。後來找了個大夫瞧,倒也開了一副藥,誰知吃了之後反而腹瀉更重!竟又尿不出了。大官人也嚇著了,忙又重金輾轉請了一位故交的同行供奉看病,那人說是水結,開了什麽甘遂、甘草的,零零總總十多樣湊成一副。因大官人舊病不愈,倒也慢慢知道了些醫理,當時就說甘遂和甘草相反,如今他這樣虛弱,哪裏能一起吃呢?偏那混賬大夫梗著脖子罵回來,說此乃名方,你得了這個病必要吃這個方子才好。大官人想著,原本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既然是名方,必然會有其過人之處,或許另辟蹊徑也是有的,於是果然吃了一劑。誰承想這一劑就差點要了我們大官人的命!從那之後就狂瀉不止,熬到今日,竟眼見著要不中用了!”

說罷,又大放悲聲不能自已。

眾人聽罷嘖嘖稱奇,還有人問何不拿了那庸醫!

隨從哭道:“那庸醫知道不好,連夜就逃了,他主家也十分愧疚,幫著放了懸賞,如今還沒有消息呢。”

眾人一聽,就知道恐怕難找。

這一帶山高林密地形復雜,又多有三國不管的角落,但凡他有心躲藏,隨便往哪裏一貓就是了,這趙大官人再有錢,還能把山翻過來不成?若那人膽子再大些,隨便找個暗地裏做買賣的,重新弄一副假冒的身份文書也未嘗不可……

程斌就小聲問洪文,“大人,這病症倒是奇了。”

正把脈的洪文輕輕嗯了聲,“六脈細沉無力,左尺浮芤,右尺沉浮,面如土色,乃脾腎陽虛之症,”又問那隨從,“你說你家主人素日康健,是否常吃補養之物?”

好幾個月了,隨從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麽像樣的話,心底瞬間又生出一點希望,立刻狂點頭,“是呢!主人極要強,做起事來沒日沒夜的,我家太太愛惜他身體,特意尋了許多滋補的方子給他吃呢。”

洪文點頭,“這就是了,他因常年操勞過度,內裏虧空得厲害,外頭滋補不過治標不治本,松弛有度好生修養才是正道,可偏偏不松手,慢慢地竟成了虛不受補,以至於命門火衰,火不暖土。這脾臟在五行之中屬土,土壞了,自然守不住水,故而腹瀉不止。”

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位小大夫說得很是通俗易懂,遠不像其他大夫那樣故弄玄虛雲裏霧裏。

不過內行人聽門道,程斌又問:“可大人,為何非要五更泄?”

難不成腹瀉也像敵軍進攻一樣,還挑時候?

洪文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你書讀了不少,竟不會學以致用了。他既然是命門火衰,而五更天正是陰氣極盛、陽氣萌發之際,值此陰陽交匯之際,他該升的陽氣升不上去,自然雪上加霜,以至於脾土失守,腹內五谷傾瀉而下。”

醫道博大精深,看病也不能只看表面,需要結合陰陽五行乃至氣候變換來說,但凡忽視了其中一點就說不通。

洪文這番話就有些深,圍觀眾人無法系數領會,只覺得很厲害。

程斌十分羞愧,“是,下官受教了。”

該死該死,竟連這起碼的五行之說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