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在大祿朝、沙俄和蒙古國交界地帶, 有一個依托集市發展起來的部落群。住在這裏的多是因戰爭、天災等被迫背井離鄉的災民,其中又以多國混血的“雜毛”為多。他們失去了所有土地、財產,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或以漁獵為生, 或專做往來各國客商的買賣。

本地並沒有多少固定店鋪, 自然也沒有正經大夫肯長期停留,人們得了病只能硬熬, 運氣好的能碰上途經本地的遊方醫生, 運氣不好, 只能等死。

但今年不一樣了。

聽說最近這裏逢五逢十會有中原高明的大夫來義診,不光不要診金,甚至還幫著聯絡中原來的藥材商人,許給大家成本價抓藥, 引得許多人慕名而來。

天剛蒙蒙亮, 一對父子早趕慢趕進了集市,熱出滿頭大汗。

“勞駕問問, 聽說有義診的大夫……”當爹的陪著笑臉問門口擺攤的攤主。

攤主瞧了他們一眼, “咋不早來?這會兒人都排了不知多長,頭晌未必趕得上呢。你只管往裏走,看見人最多的地兒就是了。”

當爹的一聽,又擡手往兒子腚上拍了兩巴掌, “再讓你磨蹭!懶驢上磨屎尿多, 老子這是為了誰!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小孩兒哇哇哭了幾聲,又被爹拎著胳膊抖了抖,虎著臉喝道:“在外頭少咧咧,還不快些!”

說著,父子倆漸漸走遠了。

果然如那攤主所言, 爺倆剛一進去就發現好些人都擁擠著西去,還有推著抱著的病人。

當爹的一看,知道必然是看大夫來的,心下著急,索性就兒子往肩頭一扛,撒腿狂奔起來。

等到了地方一瞧,好家夥,密密麻麻全是人頭,一眼竟望不到邊。

也不知這三不管的地界怎麽突然秩序井然,眾人雖都滿面焦躁,踮著腳尖、脖子伸出去老長,卻無一人敢插隊。

當爹的抹了把汗,見有人挑著水過來叫賣,本就幹渴的喉嚨越發火燒火燎起來。他下意識吞了口唾沫,摸出水囊來給兒子喂了口,又觍著臉問:“老兄,前頭還有多少人?”

賣水那人近來賺了不少,心情不錯,聞言笑道:“頭回來吧?你這個著實有些險,今兒未必能挨上呢。什麽病?怎不早來?”

當爹的就道:“住得遠,還是前兒聽一處捕魚的老夥計偶然提起幾句,這才連夜來了。”

賣水的不以為意,指了指前面背著鋪蓋的幾個,“瞧見了嗎?都是來問診的,那都跋山涉水,連夜在這裏打鋪蓋呢!”

當爹的不禁咋舌。

正好有人耐不住幹渴來買水,那賣水的便又多說幾句,“也不知哪兒來的菩薩轉世,竟是分文不取,這種好事能有幾遭?只要有口氣,爬都要爬了來。”

等待的過程十分煎熬,此時有人起頭,眾人便都七嘴八舌說起話來。

有問幾點來的,有問是什麽病的,還有的只是捕風捉影就來排隊,人都站在這兒了還擔心醫術高明不高明。

有個被兒子負在背上的老漢聽了就顫巍巍道:“你這廝好不曉事,有的吃還挑肥揀瘦,隨便哪個大夫吧,不都比你自己個兒等死強?”

眾人深以為然,卻聽大前頭一個婦人忍不住插嘴道:“這話說的就差了,我上月就來過的,別看這大夫年紀不大,醫術竟高明得很,我男人咳嗽總不好,只吃了兩幅藥竟就止住,到現在都沒再復發,統共也只花了幾十個錢。今兒我是陪娘家表妹來的……”

那帶兒子來看病的漢子聽了,心中大定,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聽見了麽,你的病有指望啦。”

卻說眾人見那婦人似乎很了解的樣子,便紛紛發問。那婦人自己沒病,心裏不慌,正想找些事打發時間,眾人這一問著實搔到她的癢處,當即唾沫橫飛地說起來:

“說來也是合該老天開眼有這段緣分,上月我和家裏那口子來賣皮子,正巧見一對父子模樣的人在那裏撐攤子義診。那小的倒罷了,細皮嫩肉書生似的,難得那漢子竟好個身板,哎呦呦,你們是沒瞧見,大冷天只穿一件薄襖子,胳膊胸膛都撐得鼓鼓的,下頭全是腱子肉……”

眾人聽她越說越跑偏,紛紛出言打斷,“錯啦錯啦,你都說到哪裏去了!”

有人調笑道:“眼見著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分明自己有男人,還要出來盯著人家的腱子肉瞧。”

眾人哄笑出聲。

那婦人也不害臊,斜著眼瞅說話那人,“老娘就是愛看又怎麽了?你們有本事也長出一身腱子肉來,老娘也看!”

說得那人面紅耳赤,鉆到人堆兒裏不敢做聲了。

邊關民風彪悍,又推崇漁獵等力氣活兒,自然武風興盛,人人皆以高大健碩為美,中原地區的謙謙君子反而會遭嫌棄。

瘦竹竿似的能幹啥?不中用!

那婦人自己在腦海中狠狠回味了一番腱子肉,這才意猶未盡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不是父子,是師徒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