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頁)

他出身醫學世家,家裏光太醫就出過十多位,又年少成名,十來歲就進了太醫署,不管走到哪兒都要被誇一句少年英才。其中固然有何家的面子在,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也確實天資過人。

其實在這之前,他一直都覺得爺爺讓洪文住到自家,是想讓自己帶帶對方,畢竟大家年紀相仿,自己卻早已是太醫署成名多年的前輩了。

可如今看來……

他也曾年輕氣盛,日夜夢想超過祖輩、父輩,還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神醫,在太醫署幹一番大事業……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變了,驀然回首,竟慢慢變成了自己曾經最不齒的那種人。

想到這裏,何元橋不自覺擡頭去看對面的年輕人。對方正低著頭,仔仔細細將一大團黑漆漆的藥膏分成等量小份,又一一在小天平上核實過分量之後,這才小心地搓成蜜丸。

他的目光專注,仿佛在幹一件極了不得的大事。

“怎麽了?”覺察到他的視線,洪文疑惑道。

何元橋驟然回神,忽然伸手掐了掐對方軟乎乎的腮幫子,“你小子!”

剛出鍋的藥膏又黏又澀,粘在臉上極不舒服,洪文睜著一雙大眼發懵。

而何元橋卻放聲大笑起來,溜溜達達洗手去了。

洪文扯過手巾擦臉,瞪著他的背影嘀咕道:“什麽毛病……”

本想趕在入夜前給蜜丸加個蠟殼包裝,也好儲藏,結果計劃不如變化快,洪文剛把白蠟切碎,還沒上挑子融化塑形呢,隆源帝身邊的小太監就過來傳旨意,說是定國公夫人身體抱恙,剛遣人來遞了牌子,想求個太醫去瞧瞧,隆源帝已經準了,讓何院判自己看著派哪位太醫走一趟。

何青亭眉頭一挑,拱了拱手,“可知是什麽病症?”

小太監不敢受他的禮,忙一側避了避,“聽說是咳疾發作,已經數日不思飲食。”

春日幹燥忽冷忽熱,確實很容易誘發咳疾。

何青亭懂了,太醫署其他太醫們也都懂了,於是在他看過去時,紛紛忙碌起來,教徒弟的教徒弟,翻看舊日醫案的看舊日醫案,湊頭討論的討論,再不濟幹脆使了一招尿遁,一副“老子很忙,勿擾”的樣子。

洪文瞧出幾分端倪,用胳膊肘碰了碰何元橋,“聽著不大著調……”

好歹是個國公夫人,但凡陛下有心,也不至於派個禦前聽差的小太監傳話。再者,隆源帝完全可以直接打發何青亭去,怎麽又會讓他自己看著選人?

這小子真是個人精,何元橋差點笑出聲來。

確實不大著調。

當年太/祖爺定江山,按著從龍之功分封了五位異姓國公,分別是輔、定、太、平、鎮。原先太/祖爺在時,他們倒還謙和,後來高/祖繼位,漸漸就有些賣弄資歷起來。

如今隆源帝是第三代皇帝,君臣之間的嫌隙早已不可調和,也不過是礙著個開國元勛和三朝元老的名頭,這才沒動罷了。

早在登基之前,隆源帝就沒少受擠兌,很想把這幾個礙眼的老家夥弄下來。但一來理由不足,二來覺得反正那些廝都那麽大年紀,自己熬也能熬死,然後他還真就熬死三個,如今只剩下鎮國公和定國公兩位。

若按著太/祖爺的意思,國公的爵位至少要“三代後始降”,但因為沒留下明確的旨意,隆源帝就裝著不知道,老國公一死,直接下旨封世子為侯爵,幹脆利落地降了一級。

鎮國公還算有點心眼,好算懸崖勒馬醒悟過來,唏噓一番後開始約束自家休養生息,先把孫子攆去邊關,又將最出色的孫女送進宮,就是如今的淑貴妃。

隆源帝雖對幾位國公有怨氣,但也沒遷怒,且因著他跟淑貴妃很有點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兩人感情還不錯。

但顯然並非世上都是聰明人,那定國公府非但沒收斂,反而越加妄為,子孫後代鬥雞走狗不務正業不說,家裏但凡有什麽小病小災的就要叫太醫。

對此隆源帝十分不滿:太醫署花的可是皇家的銀子,一年多少錢啊!偏你們嬌貴,竟拿著當自家供奉使喚,分明是沒把朕放在眼裏。

可巧今天定國公夫人又拿著雞毛當令箭,區區咳疾也要叫太醫,還言明“醫術高明些的大夫”,隆源帝雖沒當面表露出來,但轉頭就給他們穿了小鞋……

這差事一個鬧不好就是兩頭受氣,何元橋搖頭小聲嘀咕道:“也不知今兒誰倒黴去。”

洪文擡頭瞅了眼,樂了,用胳膊肘戳他腰眼,“老爺子好像在看你哎。”

何元橋:“……”

果然下一刻就聽何青亭道:“元橋,你帶人走一趟。”

何元橋:“……”

您可真是我親爺爺!

洪文低頭憋笑,結果剛笑完第一聲就被何元橋拎著後脖領子拖著往外走,“好兄弟,共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