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頁)

走入西一間,殿中暗自浮動著檀香的氣息,正中間的墻壁上供奉著一軸觀音像。後宮嬪妃多信佛,王皇後也不例外,聽說坤寧宮西邊的暗間就布置成了小佛堂。

她揀了一張東坡椅坐下,同那觀音像兩兩相望。

正當華年的女子,為何整日焚香奉佛,參拜祈禱呢?罷了,人各有志,說不定念佛抄經也別有樂趣,只是她不解其中意而已。

張羨齡將視線移開,坤寧宮的宮人依次奉上一盞次春芽茶,一個黑漆螺甸攢盒。揭開盒蓋,裏頭裝著四樣茶點,夾糖餅、紅瑪瑙茶食、雲子茶食和白缽兒酥茶食。

張羨齡在茶點間徘徊,最後每一樣嘗了點兒。

王皇後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紅織金纏枝牡丹緞襖裙,頭上一頂金絲狄髻,戴著白玉佛字簪。

“可是有什麽難處?”

在王皇後關切的目光裏,張羨齡拍了拍手裏的點心渣子,乖巧道:“倒不是有什麽難處,只是妾想在坤寧宮置辦一個小廚房,特來問一問母後。”

依著宮裏的舊俗,清寧宮的膳食制作是這麽個流程。首先由光祿寺開出膳單並分發廚料,尚膳監依照膳單和廚料進行烹調,尚食女官試味之後,由內侍捧著膳盒,擡著膳桌送到清寧宮來。

尚膳監的廚子手藝頂呱呱,蘿蔔花雕得像真花,每回擺在張羨齡面前的菜肴,都跟祭祖的貢菜一樣精致、有排場。這樣的菜肴好看是好看,但是費時間。為了防止侍長們等飯吃的時間過長,尚膳監通常是早早地就把菜做好了,溫在灶上,哪宮來傳膳,裝進食盒即刻就能拎走。蒸菜湯飯一類的還好說,炒菜就差了些風味。張羨齡就琢磨著弄個小廚房,吃得更好一些。

王皇後聽完,很爽快的答應了,當即叫人去禦用監、尚膳監、惜薪司、酒醋面局還有甜食房傳話。乾清宮和坤寧宮都有小廚房,清寧宮添一個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笑著同張羨齡說:“東宮有了太子妃就是不一樣,長哥兒也能吃得好些。”

聽到這句話,張羨齡一愣。

唔,她好像似乎也許大概可能……忘了同太子說一聲。

***

傍晚的文華殿被夕陽染作橙紅色,帷幕低垂,香爐裊裊泛著蓬萊香。

侍講官正講著越王勾踐破吳國,聲音一如既往地催人欲睡。太子朱祐樘安安靜靜地聽,不發一言。十七歲的少年,穿一件蓮青曳撒,端端正正坐著,如鶴之姿。

“自古國亡緣女禍,吳王夫差為西施所誤,一代雄主,亡國身死,可悲可嘆。”侍講官感慨了一番,向太子行禮道:“臣今日講史畢,小爺可有疑惑?”

朱祐樘生來一雙丹鳳眼,眼皮單薄,看人的時候有些疏離,像隔著薄霧濃雲,清而冷。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他緩緩起身,彬彬有禮道:“先生辛苦。”

言罷,朱祐樘漠然轉身,一腳踏進斜陽裏。

紅墻琉璃瓦,似乎是亙古就在那裏的,一成不變。

坐在步輦上,朱祐樘閉目養神,想著今日還剩下什麽事。更衣、用膳、洗漱、誦經、就寢,這一日便算過完了。緩緩睜眼,他望見無邊無盡的紅墻,只覺意興闌珊。

行到清寧門時,忽見著人影兩束,候在清寧宮前。走得近了,才瞧清是誰,原來是太子妃張氏同她的宮人。

成婚十來日,他同太子妃並不算很親近,縱使是同處一室,也無話可說,只是相敬如賓而已。太子妃倒是把他在大婚之日說的話聽到了心裏去,安安分分的,從不來煩他。今日特意在清寧宮門口等著,卻不知何故。

太子妃上前,行了萬福禮,笑意盈盈:“小爺回來了。”

朱祐樘微微頷首,並不言語,只是提前下了輦,徑直往太子妃的後殿去。

後殿與清寧宮正殿門當戶對,殿宇面寬五進,進深一間,三明兩暗,正間設有太子妃的紫檀荷花寶座,寶座之前一左一右立著兩面大穿衣鏡,除非受朝賀,正間平日裏是不用的。東西次間皆為暖閣,門上各有堆紗,畫著賢德後妃故事。

不過三日沒過來,後殿的布置竟已煥然一新。

大婚時應景的紅彤彤緞錦全給撤了,換上了草青色紗簾,南窗下排了一列陶罐草木,綠葉可愛,春意盎然。壁間懸著字畫,字跡瀟瀟灑灑、行雲流水般寫著八個字:“和光同塵,與時舒卷。”

晚來風涼,將草木吹得搖曳,宮燈照影,投下一片淡淡的暖光。朱祐樘踏進東暖閣,不知為何,心裏忽然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