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骷髏紅粉(20)

巨大的魚類骨骸穿破雲霧,直沖上天。

蒼穹遼闊,雲一層疊著一層,無窮無盡似的,仰頭看,就像一個雲霧構成的大籠子,把人罩在其中。

余洲緊緊抓住魚背上樊醒的藤蔓。樊醒一路並沒怎麽說話,尤其在察覺姜笑留在上一個“鳥籠”,這萬般無奈之舉居然會衍生出如此重要的意義之後,他幾乎不吭聲,臉上表情愈發的少。

甚至連白蟾也不能再引發他的怒氣。他靠坐在安流的獨角旁,迎視前方。風吹起他的頭發,余洲忽然發現,那頭被自己親手剪短的頭發已經長長了,蓋住了樊醒的耳朵。樊醒有一張漂亮的臉,線條利落,他不聲不響的時候,無情緒的眼睛裏藏了一彎淵水。

在這個一切仿佛凝固,什麽都不會改變的“縫隙”中,樊醒是特殊的活物。

余洲蹭到他身邊,他扭頭看一眼余洲,淵水被風吹皺了,眼睛終於笑了笑。

余洲心裏很難受。但他除了握住樊醒的手,什麽都做不到。

他知道樊醒為何突然陷入沉默。如果說之前一切“離開‘縫隙’”的想法都僅止步於想法,但白蟾的話和姜笑的存在,讓一切忽然之間變得極其真實。

他們的摸索有了成果:確實有這樣一條路,那路上還有他們的同伴。他們將會一起回到熱鬧喧嚷的人世間。

——除了樊醒。

余洲太懂得孤獨的可怕。

養父母丟棄他之後,他撿到久久之前,他曾度過漫長的、孤獨的時光。把地板擦得光滑發亮,把沒放多少東西的床鋪反復整理,下雨時在家裏打著手電筒,點數地面爬行蜿蜒、繞過積水的螞蟻。他那時候太小,懂得的事情又太少,孤獨是他無法反抗的惡魔,緊緊把他困在自己的籠罩裏。

余洲不敢讓自己想象樊醒怎麽在“縫隙”裏繼續生活。以往還好,他無牽無掛,只要專注躲開母親的追捕。但之後呢?人一旦擁有過什麽熱烈燦爛的東西,有過真心真意的朋友,驟然失去,靈魂會空出巨大缺口。

余洲回到人世間,他有久久,有自己的狐朋狗友。他還能跟柳英年、姜笑有聯系,只要他們彼此願意,這種聯系不會中斷。余洲想起“鳥籠”與“鳥籠”之間的漆黑甬道。想到樊醒將會和安流一起,永遠孤獨地在這樣飄雪的黑暗之中孑孓而行,他愈發緊地抓住了樊醒的手,一種難言的疼痛和苦澀讓他無法言語。

“嗯?”樊醒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湊近了問,“怎麽了?”

強烈的沖動在余洲心頭裏撞擊,他幾乎要脫口而出,說一些不受控制的話——但在張嘴的瞬間,他想起了久久。

余洲最終張了張口,問:“還有多遠?”

樊醒應他:“快了。”

他說話時始終看著余洲,每一眼都很深。像是要把余洲死死記在腦海中似的。

雲霧之中影影綽綽,正是極高的銀白色巨塔,雲外天。

安流飛得已經有點兒累了。它不停拍打魚鰭,試圖讓魚背上快樂聊天的眾人察覺自己的不適。

得知他們能回去、還能帶姜笑一起走之後,許青原的態度一下轉變了。他不再忌諱談論姜笑,甚至跟柳英年開起玩笑:“你交過女朋友嗎?我猜你應該還是處男吧?”

柳英年憋紅了臉:“性騷擾。”

許青原攬著他:“我們是一個團隊,是好夥伴,相互之間沒有秘密,這不是你說的?好,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呢?”

柳英年:“你不是就不是……這根本不是秘密好吧!”

骷髏強行加入討論:“怎麽沒人問我?”

一直坐在他們身邊的白蟾忽然站了起來。烈風吹得他有些趔趄,柳英年忙拉住他:“別動!你會掉下去的。”

“別飛了!”白蟾忽然大喊,“小心上面,有攻擊。”

安流緩緩停下,它確實還記得第一次接近雲外天時,黑龍白蟾遭遇的仿佛閃電一般的襲擊。

“察覺到什麽了?”許青原問。

“什麽,都沒有。”白蟾喃喃道,“很,很奇怪。”

他忽然掐住自己的手腕,忍受巨疼般彎下了腰。下一刻,一雙黑色的骨頭構成的翅膀從他背上豁然展開,如兩片巨大的黑色蝶翅。

余洲大吃一驚:這翅膀和之前所見又有了些不同:骨頭與骨頭之間生出黑色肉膜,互相勾連,如一塊塊黑色薄布填補了骨頭彼此之間的縫隙空間。黑色的骨頭仿佛閃動磷光,肉膜深黑,隱隱透著一點兒藍。

——簡而言之,現在的白蟾看上去更不像人了。

他像一只瘦削搖擺的黑色巨蝶。

白蟾並不為自己異樣的形態吃驚,他對人類形態毫無執念。摸了摸額頭上的角,他對余洲說:“你們等一等,我,去看看。”

不等其他人阻止,他說完立刻拍打翅膀起飛。起飛的瞬間他還不太習慣,搖晃著下墜。余洲幾乎是本能地伸手要去拉他,被樊醒一把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