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骷髏紅粉(21)

那很像小遊,但又完全不是小遊。

她臉上燒傷的疤痕不見了,在脖子上搖晃的是氣球般鼓脹的一顆腦袋。和鳥兒們一樣,半個腦袋布滿不停滾動的圓眼珠,另外半張臉還保留些許人類的形態。

小遊從沒見過白蟾的人類形態,她看到眼前黑魆魆的人影之後,明顯流露了恐懼。但很快,她看到了白蟾身後舉著火把的其他人。

在認出那些是誰之後,那只人類的眼睛忽然緊緊閉上了。

她半邊身體像暴長的樹枝一般,生出無數只人手。此刻手們慌亂地舞動,試圖掩蓋自己的模樣。她艱難扭頭,拖著沉重的、不能行走的身軀,想回到黑魆魆的洞裏。

白蟾抓住了小遊的手。他因為過分震驚說不出一句話,小遊嘶啞地掙紮,火光中眼裏淌下眼淚。

猴兒臉小孩在洞口周圍蹦跳,擠在洞口擋住火把的光線。白蟾松手後,小遊躲回了洞口。

白蟾在洞口蹲了很久。他擡頭問猴兒臉小孩:“還有,別的人嗎?活下來的。”

猴兒臉小孩聽得半懂不懂,抱住白蟾的胳膊,一個個湊上來看他左眼。

“還有嗎!”白蟾大吼。

猴臉孩子們嚇了一跳,紛紛跑開,縮在旁邊抓耳撓腮。

白蟾心裏頭難受,他知道,除了小遊,再沒有別人了。

小遊躲在洞穴裏不肯出來,也不願意出聲。白蟾明白,她活下來後變成這個樣子,但仍保留人的思維,也許是因為她在這一年之中細心地照顧過自己。她身上有籠主的氣息,是籠主殘留的一些力量給予她保護。

但也僅僅是一些保護而已。

他不知道與死相比,這樣活著,是不是小遊想要的。

白蟾起身離開,樊醒截住他:“去哪裏?”

白蟾:“我要,知道我的鳥籠,現在究竟,什麽樣子。我還要,把他們,找出來。做了這樣的事情,不能夠,躲起來。”

魚幹緊隨過來:“我跟你一起去。樊醒在這裏保護他們。”

白蟾:“不、不要你。”

魚幹氣急:“什麽不要我!我好歹能馱著你飛一會兒呢!”

它其實還沒休息好,講話聲音有點兒虛,中氣不足時的。白蟾瞧他兩眼,忽然擡手把它抓在掌心裏。魚幹在他手掌上拼命掙紮,探出個魚腦袋,正想罵人,便聽見白蟾很小聲地說:“謝謝你。”

這是白蟾頭一次向他道謝,魚幹又驚又喜,追問:“說的什麽?沒聽清楚,再大點兒聲唄。”

白蟾不答,帶著它往密林裏走去。

小遊藏身的洞口很小,余洲要跪在地上,彎下身盡量貼近地面,才能勉強看見藏在洞裏的黑色影子。許青原滅了火把,樊醒舉著僅剩的一支走遠,只有些許微光落在洞口和地面。

“小遊?”余洲很輕地喊,“還認得我嗎?”

洞中發出嘶啞的嗚咽。小遊似乎已經不能夠說話了。

他們在這裏逗留時,柳英年和小遊來往最多,他也趴在洞口,試圖跟小遊說話。“別怕我們,我們不會傷害你。”他說,“剛剛那個黑皮膚的男孩子,你一定不認得。他就是你天天照顧的黑龍。”

這果然引起小遊好奇,她吃驚扭頭,又立刻把異變的半張臉藏在黑暗裏,只露出一只流淚的眼睛,怯怯地看柳英年。

看見小遊的樣子,柳英年本能地感覺害怕。但他不能退縮,更不能回避眼神,此時此刻只懊悔自己為何一直口拙,不會說話也不懂如何安慰人:“他、他很厲害,是專程回來救你的。”

小遊的眼淚淌得更兇了。她把頭埋在亂七八糟的手臂中,不肯擡起來。

見小遊只理會柳英年,余洲默默讓開位置。柳英年找了個更方便說話的角度,開始跟小遊說起白蟾的英雄事跡。他把樊醒、安流的事情全都按在白蟾身上,說他如何帶所有人前往雲外天,如何兇險地被打落地面,如何巧妙擊殺了一個籠主,有鼻子有眼。

許青原也蹲在他身邊,時不時地插嘴,做一個佐證。

“……她還能恢復嗎?”余洲走到樊醒身邊,樊醒讓了讓火把,確保火焰的熱度不會燎傷余洲。余洲想了想,又問:“你了解‘縫隙’,在‘鳥籠’裏這樣變化過的歷險者,還能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嗎?”

樊醒猶豫了。余洲從這猶豫裏讀懂了答案。

進入“鳥籠”,就只能接受命運。無論籠主還是歷險者,無非是不斷輾轉而已。沒有人能突破意志在“縫隙”中打造的困獸場。

“白蟾和安流會找出辦法的。”樊醒說,“至少小遊還活著。”

余洲知道樊醒對於生死有異於常人的看法。生命的消亡在這裏並不是一件值得恐懼的事情。

“你願意這樣活著嗎?”他還是忍不住問。

“有什麽不願意的?”樊醒不解,“至少活下去,還有改變的機會。小遊堅持到現在,她至少等到了白蟾,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