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收割者(22)(第2/2頁)

樊醒垂下腦袋,看著懷中的余洲。他忽然好奇,余洲抱著久久的時候,是否也跟如今的自己有同樣的感覺。面對比自己孱弱千倍萬倍的生命,保護它,是一種本能。他微微低頭,氣息拂動余洲的頭發。余洲擡頭看樊醒,那眼神像稚嫩的孩子。

樊醒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他渴望已久的人類本能,那證明他可以脫離“怪物”身份、成為“人”的特質,從余洲身上得到了。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竭盡全力,去保護懷中之人。

“她抱了我。”余洲輕聲說,“我媽媽,她抱了我。”

樊醒不打算告訴余洲,他曾告訴季春月,若見到余洲,請季春月抱一抱他。“她一直很喜歡你。”樊醒說。

“……文鋒不喜歡我。”余洲眼圈發紅,他忽然直起身,從背包裏掏出鐵絲、扳手之類的工具。都是他在付雲聰的城市裏撿回來的東西,是他所有的本事。他把工具一樣樣丟進海裏。

樊醒輕撫他的後背,余洲不停喘氣,他忍著沒有哭出聲,也沒有讓樊醒看到自己的眼淚。

“你或許早就知道了,這不是什麽秘密。”余洲忽然說,“久久是我撿回來的小孩。”

十九歲的余洲,放棄了辦理正式身份證,從派出所裏跑出來。片警知道他身上沒錢,給了他三十塊錢讓他去吃飯。余洲只買包子,在橋洞下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決定重操舊業,花三塊錢買地鐵票,在高峰時間擠上了地鐵。

那天他偷的第一個人就是謝白。

謝白鉗住余洲的手,把他帶到終點站,訓了他一頓。余洲逃跑不成,被謝白抓住,但謝白沒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反而請他吃了一頓飯。

吃的是火鍋,菜肉任點。余洲起初放不開,後來自己說服自己:肯定是想從我身上圖些什麽東西,可我有什麽東西能給他圖的?他破罐子破摔,大口吃肉喝啤酒,紅著一張醉臉問謝白有什麽居心。

謝白仔仔細細看他,笑著說:跟你交個朋友。

余洲沒交過這麽高級別的朋友。謝白又英俊溫柔,余洲吃到最後,一顆心騷動得像春天的小貓。

他輕飄飄地蹦回家。他當然有家,雖然只是廢品收購站裏破爛的小棚子,但余洲每年雨季都認真修繕。在廢品站被鏟平之前,他有過一個安穩的棲身之所。

廢品站門口圍了幾個拾荒者,臟成黑色的墻邊有個同樣黑乎乎的東西。

余洲湊過去看,正好看見有人掀開黑乎乎的小被子,嗤了一聲:“是女娃娃。”

被子底下小孩恰好在這時候哭出來,聲音異常的嘹亮。

眾人嚇了一跳:“這麽精神!”

可即便精神,也沒有人要。

夜深了,人們紛紛散去。余洲一身酒氣,站在原地發愣。小孩哭得小臉發青,他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麽讓她平靜。收購站裏和余洲熟識的幺哥騎著三輪車回來,看見余洲抱著小孩往家裏走。

“你要幹什麽?”幺哥問。

“我養她。”余洲說,“我有錢。”他掏出身上的十六塊四毛零錢。

幺哥:“洲娃,你喝醉嘮。”

余洲只是重復:“我要養她。”

幺哥大聲嘲笑他,余洲沒理。他抱走小孩,翻出自己小時候的衣服,松松垮垮套在小孩身上。

收購站裏的人知道他幹了件蠢事,紛紛來取笑他。笑到一半,各人分別指點:買奶粉,買尿布,這樣哭是餓了,那樣哭是不舒服了……女人教他如何去抱孩子,男人用釘子木頭給余洲的小床加了護欄。得這樣,得那樣,人們七嘴八舌:你以為養小孩容易?

還有人勸他:要不賣了算了,肯定有人買的。

余洲手忙腳亂,借著別人的粥水,把餓得直哭的小女孩喂飽了。

他不會賣掉這個孩子,也不會把她丟到任何其他地方去。彎腰察看小孩情況時,長了薄薄黑發的小女娃抓住了余洲的手指。孩子幼嫩的指頭青芽一樣,幾乎沒有力氣,一雙黑色的眼睛骨碌碌轉,十九歲的余洲在她眼裏,是兩個瘦小的影子。

余洲從此多了一個家人,他決定喊她: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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