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收割者(4)

安流是第一個孩子。樊醒是第二百二十一個孩子。

“母親”在制造出安流之後,曾有一段時間非常熱衷於制作新生命——如果它們足以被稱為“生命”。

孩子給了“母親”許多新鮮的感受。安流是從海豚腹中生產出來的,“母親”曾努力地想讓它擁有人類的身軀,但並不成功。

無論是安流,還是之後的樊醒,都不知道為何母親這樣執著於制造一個“人”。

“縫隙”裏有各種空間的生物,包括地球之外其他星球的生物。但“母親”只想制造人,有軀幹、四肢,有五官,還能說話。它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孩子。

隨著孩子的增多,某一天的某一刻,“母親”忽然厭倦了。

它並不愛自己的孩子。或者說,“縫隙”的意志並不能理解血緣紐帶,還有隨之而來的情感。它不經歷孕育、疼痛、艱難的照料,不曾付出過時間,它不麽了解被時間堆疊而產生的依戀和愛意。

它開始厭倦自己的孩子們,也不再牽掛已經制造出來的孩子,這種厭倦和憎惡,在樊醒誕生之後達到了頂峰。

樊醒是“母親”無意的產物。他從虛空中誕生,一開始和其他的孩子一樣,是一團不明所以的東西。

但很快,令母親和安流吃驚的是,那東西凝聚起來了。像水凝結成冰,那東西有了一個具體的形態。一個幼嫩的孩子從腐臭的水淖中顫巍巍站起,他還不麽說話,但已經懂得張開手臂,向身邊唯二兩個活物靠近。

“母親”疼愛樊醒,但樊醒總是不能達到母親的要求,他軀體裏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他沒有自己的心臟。

心臟是任何孩子力量的來源,是“母親”制造生命時,最先制造的部件。但樊醒確實沒有心臟,他只有搏動的假象和聲音,胸腔中空空如也。

這令他又完全地不像一個真正的人。

“母親”又歡喜,又難過,漸漸地開始生樊醒的氣。當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樊醒身上時,它麽對樊醒施加疼痛的懲戒,懲戒他無法滿足它的要求,懲戒他的壞,他的脆弱,他因疼痛而流出的眼淚。母親總能找到理由,它在樊醒的軀體上留下了最多的鞭痕。

安流被處罰之後,母親狠狠沮喪了一段日子。它把曾屬於安流的玩具——畢竟安流是它最疼愛的孩子,它為安流制造過許多奇特的玩具,滿足安流一切願望——全都分給了其他人。

這些孩子和魚幹並不相似,也沒有一個能擁有完整的人類形態,在類似人的軀體中,總要摻雜著一些什麽,令它們看起來古怪甚至可怕。

“母親”對制造生命徹底失去興趣,它驅趕了所有的孩子,但仍舊用鞭絲追蹤它們的身影。它們離開母親身邊,卻始終無法離開縫隙。

孩子們帶著玩具,有的茫然,有的興奮,紛紛離開母親的身邊,分散到了各個鳥籠。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姜笑問:“為什麽我經歷了這麽多鳥籠,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那些……孩子?”

“縫隙裏成千上萬個鳥籠,碰不到很正常。而且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願意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我的哥哥姐姐們,有的性格羞怯懦弱,不樂意跟人打交道,自然也不麽當什麽籠主。有的則喜歡參與感,頭腦靈活,能想出許多折磨人的法子。”樊醒說,“四時鐘麽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是偶然。它能左右普拉色大陸的季節氣候,至少說明,它屬於這個‘鳥籠’的控制者,也就是籠主。”

“……那我們怎麽走?”柳英年語氣變得急促,“我們怎麽可能打得過你們這樣的怪物!”

姜笑立刻在桌下踩他一腳,命他閉嘴。

樊醒倒完全沒生氣。他欣然接受自己是“怪物”,笑著說:“是啊,打不過的。”

他雙手一拍,爽朗道:“說不定我們就這樣,永遠留在普拉色了。”

余洲一夜睡不踏實,迷迷瞪瞪地,被魚幹撓醒了。

冬季落大雪,夏季則是大雨。雨急風突,半掩的窗戶被吹得砰砰響,地面濕了一半。

余洲起床關窗,忽然聽見隔壁房間窗戶也響個不停,探頭一看,窗門在墻上不停拍打。

“樊醒!”余洲喊了好幾聲,不見樊醒答應。實在是太吵,魚幹怕大雨淋濕自己,縮在余洲兜帽裏不肯出來,余洲只好攀著自己的窗戶邊緣,跨到了樊醒的窗戶上。

他身手利落,爬墻攀窗是以前常做的事情,習慣還在,很快從窗口滑進樊醒房間。

房間裏不見樊醒。

魚幹從兜帽裏伸出腦袋:“余洲,厲害啊,你天生注定就是當賊的料。”

余洲:“不麽說話可以不說。”

魚幹捂嘴,余洲問它樊醒去向,但魚幹也不知道。

“他不是吞了你的心臟麽?”余洲說,“你不曉得他去哪兒?”他拎著魚幹,狐疑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