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薔薇湯(9)

在“鳥籠”裏生活的人很容易會忘記自己在這裏度過了多少歲月。大多數日子都是重復、重復、重復,死亡和復生也一樣。

阿爾嘉也忘記了。

但他仍牢牢記得,自己和兄弟亞瑟落入“陷空”時是什麽樣子。

那是初春的某個清晨,他們騎著馬巡視自己的農場,滿山滿谷的薔薇在春風裏冒出新芽,朝露清爽。

豐收、甜美的一年初始,他們商量著重新裝修山莊,迎接即將嫁過來的、阿爾嘉的新娘。

越過小溪時馬兒栽倒,他們跌入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的洞口。

那時候兄弟倆還不知道這裏名為“陷空”。

他們的語言中沒有這個詞語,需要很吃力地讓舌頭和口腔運動起來,才能準確發音。

之後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們在各種不同的鳥籠裏輾轉了三十三次。

第三十四次,阿爾嘉以為他們也一樣能夠安全離開。

原本的“鳥籠”是一個狩獵場。

獵場各個角落裏藏著武器,遊戲開始之後,人們要立刻四散開,去尋找武器,或者結盟,或者單槍匹馬活動。

原住民們端著武器狩獵歷險者,或者被歷險者反向狩獵。那是一個簡單的生死遊戲,就像擲硬幣,正反兩面,生或者死。

沒有別的選擇。

並非所有原住民都願意參與這樣的殺戮遊戲。歷險者之中的新生者更是徹底失去鬥志。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樹林、溪水,全被染得一片赤紅。

阿爾嘉兄弟倆和剩下的歷險者商量之後,決定反向追蹤籠主。

在原住民的幫助下,阿爾嘉兄弟抵達了籠主所在的居所。

但籠主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亞瑟不幸落入陷阱,命懸一線。

籠主給了阿爾嘉一個選擇:殺死被困在陷阱中的亞瑟,籠主就會放剩下的所有人離開。

“我做出了選擇。”阿爾嘉說,“亞瑟為了陪伴我,決定留在這裏。”

這些事情的大概內容柳英年已經從石板上解讀出來,余洲原本聽得並不十分仔細。但最後一句,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亞瑟沒有死?”

“沒有。”

一個令人驚奇的念頭在余洲腦中閃現,他失聲道:“……亞瑟的身份仍是歷險者?!”

阿爾嘉微微點頭:“如你所見,他正是這個‘鳥籠’中,唯一隨時有機會殺死我,取而代之的人。”頓了頓,他聲音更低沉了:“而且這個可能已經越來越清晰。”

彼時阿爾嘉剛剛成為籠主,“鳥籠”中的一切隨著籠主的更替而立刻發生變化。但阿爾嘉本人並不清楚自己想要一個怎樣的“鳥籠”,當時的“鳥籠”是混沌的。

大地上灌滿了流沙,河流和天空混雜黑紅兩色。樹林中的樹木在狂風裏搖動、大笑,原住民恐懼而慌亂,所有的一切都在融化、重構,世界像巨大的漩渦。

這混沌的“鳥籠”讓原住民和歷險者吃了很多苦。幸存的歷險者不願留在這裏,阿爾嘉讓他們離開。

只有亞瑟,他可以離開但仍決定留下來。

因為阿爾嘉是為了救他,才被困於這個永恒的牢籠中。

亞瑟給了阿爾嘉許多建議,他們在“鳥籠”裏開始復原自己以往的生活環境:花田、房屋、地貌。

一切漸漸成形。

他們住在河流邊上,那是一間亞瑟和阿爾嘉親手搭建的石頭房子,它實際位於整個“鳥籠”的中央。

世界開始顯出它嶄新的面貌,它新鮮、漂亮、寧靜。

新的歷險者陸續來到。經歷了三四十個“鳥籠”的人滿身疲憊,這個滿是薔薇花和春風的地方太過美好,他們決定長留。

歷險者心甘情願地贊美“鳥籠”和阿爾嘉。阿爾嘉從未接受過這麽多的喜歡和贊譽,人們向他致意、道別,一個接一個地,選擇從飛星崖上跳下去。

然後在夜晚結束的時候,幹幹凈凈地從湖中爬出來。

人漸漸變多,問題也隨之而來。

阿爾嘉和亞瑟年紀不大,在現實世界裏有爵位、身份作為幌子,可以換取他人信任。但在“鳥籠”裏,這些來自各個地方的陌生人並不真的信賴和尊重阿爾嘉。

在短暫的相處蜜月期過後,人們相互之間、以及與阿爾嘉、亞瑟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多。

阿爾嘉並不擅長處理這一切。在遭遇幾次面唾和爭執之後,亞瑟向阿爾嘉提出建議:在“鳥籠”裏設計一個牢獄,專門安置那些不聽話的、惹他們生氣的麻煩人士。

阿爾嘉起初並不願意。他仍懷念著歷險者們縱身躍下之前,握著他的手反復道謝的模樣。亞瑟笑他幼稚,幹脆自己行動起來。

經過仔細的規劃和設計,亞瑟拿出了“那邊”的設計圖。一個火紅的煉獄,適合困鎖忤逆籠主的人。

“哥哥,你是王,你有處置一切的權利。”亞瑟這樣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