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天的密林由潮濕與泥濘組成。

潮濕因為雨水,泥濘則因為不斷來騷擾的神父與獵人。

只是余下的隊伍大部分只在外圍亂轉,沒能找到正確的路。

混雜不清的氣息讓安德烈有些煩躁。血族是領地意識很強的種族,自己的巢穴聚集著一群不懷好意的人類怎麽可能令他開心。

萊恩斯在窗邊觀賞雨景,注意到安德烈微皺的眉,問:“需要清理掉嗎?”

“他們找不到路自然會離開。”安德烈說著,新奇地打量萊恩斯,“裏面有不少只是普通人類。”

萊恩斯扭頭看向安德烈,用眼睛無聲地發出詢問:那又如何?

“忠誠於人類是血獵的教條。”安德烈歪了歪腦袋,嘴邊漾開淺笑,帶著慣有的嘲諷與輕佻。

“至少現在的皇室與教會,不值得我的忠誠。”萊恩斯說,“效忠與一群貪婪膽小的蛆蟲,很讓人傷心。”

“那什麽樣的主人才值得探長效忠呢?”

萊恩斯有些無奈地看著安德烈。

自從他前往血族後,他與吸血鬼的親密程度就超過了與人類的親密程度。不得不承認維喬萊爾和戴竹給予他的感受要比在主城為金錢和權力而奮鬥的獵人們舒服得多。

萊恩斯並不鄙夷對錢權的追求,只是漫長的生命讓他和人類脫離開來。當人性失去了漂亮的面紗,露出內裏的瘡疤時,諾德教授給他的許多東西就失去了意義。

自然有優秀的人類,但至少那些驅趕獵人的貴族和為長生而甘願接受初擁的伯納爾四世不在其列。

萊恩斯可以為無辜的人類奉獻終生,卻不會做貪婪權貴們手中的一把刀。

這讓他之前的人生看起來有些可笑。

而更可悲的是,安德烈絕不會放棄這種可笑。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要拿這件事來調侃。

“我和你說過答案。”萊恩斯說,“你可以。”

安德烈餮足地眯起眼睛,對這個回答頗為滿意。

在密林外圍不斷盤繞的氣息發生了變化。安德烈感受到有人從偏僻的邊緣找到了突破口,極速地朝古堡靠近。

不止是他,維喬萊爾也感覺到了。

“有人來了。”維喬萊爾說。

安德烈揮手,古堡的大門敞開,雨滴嘩啦嘩啦地灌進大廳。

“塞繆斯?”安德烈識別出氣味,閃身進入了密林。

一根蠟燭沒燒完前,安德烈提著塞繆斯後頸的衣領回到了古堡。

塞繆斯臉上滿是泥土,衣服也沒能幸免。泥點和雨水濺了一身,狼狽不堪。

安德烈提著衣領,略帶嫌棄地把人扔在地毯上。

“暈在灌叢裏了,精神耗費極大,沒有外傷。”安德烈思考著塞繆斯進入密林的方式,說,“應該是戴竹那個不靠譜的拿老傳送陣法糊弄人來了。”

“戴竹送塞繆斯回來做什麽?”萊恩斯問。

“不清楚。”安德烈搖頭,“傳送卷軸是戴竹收藏的寶貝,一共就幾卷。能讓他動用老古董,說明那邊出了什麽大事。”

維喬萊爾將手掌放在塞繆斯額頭上,雨水泥漿弄臟了他的袖口,他卻不甚在意:“沒有大問題,睡一段就好了。無論發生了什麽,也只能等他醒了再說。”

這晚所有人聚集在大廳,等待塞繆斯的蘇醒。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墻壁滲出水汽,讓大廳變得壓抑。

安德烈知道塞繆斯的到來不能算是一個好消息,但塞繆斯的昏迷讓一切都有了緩沖的可能。

暴雨擊打著窗戶與墻壁。

血族敏銳的聽覺足以捕捉任何一枚雨滴落下的聲音。

維喬萊爾閉著眼睛隱沒在角落的陰影裏,緊貼著墻壁,嘈雜的雨聲風聲充斥耳朵,將思緒攪亂。

漫長生命對血族的饋贈之一就是預感。

維喬萊爾在掌管戒指的幾百年間,血脈早已融入其中。他熟悉每一個家族的氣息,甚至知道不同家主會在什麽樣的天氣裏感到愉悅,在什麽樣的溫度下愈發暴躁。

戒指中融入的血脈是將血族聯絡起來的網,再細小的家族與個人都值得維喬萊爾花費心思去體會他的情緒。

戴竹離群索居,遊走世間,屬於他的那根線放松又自在。平和到維喬萊爾很難感受到波動。

然而在塞繆斯到來後的幾個小時內,那根沉寂的,懶散的線卻繃直了。

維喬萊爾突然從陰暗中走出,將卷軸鋪開在茶幾上。

略過前排或黑或紅的名字,在大段空白之後,稀稀落落地寫著幾個名字。

安德烈跟隨維喬萊爾將目光向後移。

卷軸末尾寫著的是一些不托身於家族的吸血鬼,他們血脈純正,性格乖僻,遠離族群。這些名字是在族群裏唯一的掛靠。

維喬萊爾和安德烈默契地沉默下來,尋找到因為太短而只占了小小角落的名字,看著它由清晰變得模糊,最後消失在卷軸上,留下一塊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