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信仰的靈魂總是更堅韌。羅伊在朦朧之中感受到有些東西在腦中憑空出現,為他捏造一段從未真實發生的記憶。

戴竹深諳此道,半真半假的信息摻在一起,歌劇一般豐滿。

羅伊想起了被通緝的前血獵會長海蒂,那個一身黑衣,狠厲但又陰郁的女人。羅伊知道他在丈夫死後抵抗悲傷,接手血獵,並以驚人的決斷能力受到血族的重視。

海蒂在軍演後再未出現。

軍演是失控的始端,以荒唐開始,以荒唐結束。血族士兵被安德烈鏟除之後,會場剩下的只有驚恐和慌亂。

羅伊清楚地記得那幾天裏他往返與貴族與教會之間,為被咬傷的貴族們做凈化,祈禱。枯燥而乏味,甚至他要更細致地體會上層人士的傲慢與自私。

有的人會用珠寶賄賂他以鏟除對手,還有的人送來金子打造的十字架想要獲得優先被凈化的資格。

羅伊記得自己每次夜晚從那些華麗的大門出來時,都要默默在胸口畫一個十字,然後走過漆黑的街道回到教會。

然而在記憶裏,寂靜的街道多出了輕微的裙擺摩擦聲。

羅伊站在街口,看到了那個帶著黑色禮帽,穿著黑色喪服的女人。

女人取下帽子,露出寬大帽檐下蒼白憔悴的面頰。

那不是海蒂,而是在軍演上被血獵獵人抓捕的吸血鬼戴竹。

“我在這裏等了你很久,司鐸大人。”戴竹說。

憔悴冷艷的海蒂在這句話落下的同時消失,變作了穿著普通男式禮服,面相柔和,神情有些狡黠的異族人。

隨之改變的還有羅伊的記憶,他突然想起,這是他在主城最好的摯友。他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不僅如此,戴竹在與他交談之中甚至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同他進出教堂進行禮拜。

相關的畫面要麽空缺要麽模糊,但這個印象就牢牢刻在腦海裏。

羅伊知道這就是戴竹為加文編織的故事。

畫面轉至維森諾爾的雨季,戴竹在大雨中敲開了他的門,告訴他他丟失了情人的禮物,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戴竹慌亂又哀傷,不斷念叨著戒指的外形,感嘆愛人對他有多重要。羅伊一面安慰,一面猛地記起,教會之中不就有這麽一枚戒指?

出現的時間與戴竹所描繪的丟失時間一致,外形也十分相像。

羅伊想不起來這枚戒指為什麽出現在教會裏,他只想提朋友尋回重要的信物。

“我想我知道你的戒指在哪裏。”羅伊聽到自己說。

那股在腦海裏不斷描畫創造的力量越來越淡薄,於是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清醒。

貯藏室耀眼的白光灑下,刺痛他的眼睛。雨夜與戴竹的臉逐漸模糊,最終褪去。周遭是熟悉的置物架。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息。味道太過濃郁,即使羅伊沒有血族那樣敏銳的嗅覺,也能分辯出味道的來源。

“你吃了……多少……”

羅伊聽到置物架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溫和裏帶著輕佻,是戴竹嗓音的特性。

“一些劣質品。遠不如你這樣血脈純正的吸血鬼來得可口。”加文的聲音要洪亮許多,帶著喜悅和挑釁,像逮到肥美野兔的狼。

羅伊壓下開始緊張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心跳不那麽快。他偏移腦袋,透過置物架的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

加文身著教皇的禮服,卻不再老態龍鐘。他沒有裸露的獠牙也沒有尖銳的指尖,臉色紅潤健康。

那些濃厚的血腥氣從加文的雙手而來,血漿粘稠地掛在上面,緩慢滴落在地面。

人類略微尖銳的犬齒卡在戴竹脖頸之間,貪婪的啃食,他的食物並不只是血液,還有皮肉。

羅伊閉了閉眼睛,喉嚨吞咽的聲音驚擾了加文。

貯藏室的吊燈驟然熄滅,只有幾支蠟燭提供微弱的光。

野蠻粗暴的行徑和肆意流淌的血液隨著熄滅的吊燈而消失,仿佛一場幻覺。

戴竹那一擊打得一點也不輕,羅伊後腦一直傳來鈍痛,思維混亂,意識不輕。

當光明再此來臨時,羅伊看到了一臉焦急看著他的教皇。

“羅伊?羅伊!”

羅伊猛地驚醒,驚恐地看著加文,隨後探出腦袋急切地尋找戴竹。

然而貯藏室幹凈整潔,若有若無的安神香安撫著心靈,沒有意氣風發的教皇,沒有滴血的雙手,也沒有被咬斷脖頸,嘲諷地盯著加文的戴竹。

“你被闖入的吸血鬼攻擊了。”加文扶起羅伊,拍著他冰涼的雙手,“不要害怕,神會庇護他的信徒。”

“戴竹……”羅伊喃喃地念著。

“那是闖進教會的血族。”加文說,“他迷惑了你,血族最擅長在記憶上動手腳。無論你看到了什麽,孩子,那都是幻想。”

“我趕來時他已經盜取了戒指,並想要吸取你的血液。”加文看了看一邊被取下的聖器,“不用擔心,我已經將他殺死了。什麽事都沒有,你在神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