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以金粉做裝飾,雕塑鑲嵌珠寶的會客廳並不明亮。與教會相比,這裏更像是與天堂相對的地獄。在黑暗中居住著的,是人們所崇拜的“神子”。

會客廳陰冷黑暗,落地燈上蓋著燈罩,留出一圈細小微弱的光芒。

侍從對此見怪不怪,邀請萊恩斯進去。

“萊恩斯探長,很久不見。”伯納爾坐在單人沙發上,君主禮袍色調暗紅,與會客廳的環境相得益彰。

萊恩斯就著微弱的燈光打量伯納爾,他眼前的國王經歷過一次死亡,做派卻沒有任何改變。嘴角始終保持著輕佻又禮貌的微笑,像盤起的毒蛇。

“在我的記憶中,陛下,我們很少見面。”萊恩斯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回答。

會客廳明顯經過布置,不止這裏,皇宮的許多地方都進行了改造。

從踏進這裏開始,萊恩斯就能聞到一股清香,但花園裏已經只剩寥寥幾根枯草。金碧輝煌的建築風格因為綠化的消失而更加肅穆。

會客廳也是這樣,清淡的香氣混雜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之中,萊恩斯環顧四周,在暗色調的風格中捕捉到了一點潔凈的白色。

伯納爾所坐的單人沙發背後,擺放著一支細長花瓶,實木置物架雕刻著華麗花紋,與樸素的花瓶格格不入。

花瓶之中孤零零地盛開著一朵白色的花,花瓣上滴著露水,亮眼的白因為沒有光源而被陰影遮蓋了大半。

這是一朵白色的桔梗。

“您太見外了,探長。”伯納爾帶著責怪地說到,“我與您的顧問有著深厚的友誼。”

伯納爾說著摸向自己的脖頸,“或者說,是更親密的關系。”

萊恩斯注意到在厚重禮服下,伯納爾的手腕極細,骨骼突出,幾乎沒有血肉,而只是一層皮膚包著的骨頭。

大廳中只有萊恩斯一人的氣息,如果閉上眼睛,很難感受到伯納爾的存在。他身上沒有來自血族的危險,也沒有身為活物的生氣。渺小又病態。

“比起我,陛下似乎更想見我的顧問。”萊恩斯說。

伯納爾緊緊抓住單人沙發的扶手,尖銳指甲劃破漆皮,刮下一層木屑來。他在顫抖,卻不是出於恐懼或是興奮,而是單純地需求。像人渴慕空氣和水一樣。

“安德烈在哪?”伯納爾問。

“我的顧問享有人身自由,壓榨公會成員是違法的。”萊恩斯不緊不慢地說,“初生的血族會渴慕父輩,卻不致死。伯納爾陛下,你找安德烈是為了什麽?”

伯納爾沉默下來,死死瞪著萊恩斯,他慣常擺在臉皮上的優雅面具已經消失。深陷的眼窩和蒼白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像從地獄爬至人間的惡鬼。

萊恩斯漫不經心地將目光落在那支漂亮的白色桔梗上,“陛下什麽時候喜歡這種花了?”

伯納爾向後看去,眼瞳因為煩躁而微微縮起。那株桔梗好像是他的仇敵一般,白色花瓣是譏笑,挺立的枝幹是嘲諷。

“哢啦——砰!”

素凈花瓶因為急躁與憤怒的情緒而落地,連帶桔梗花一起摔在地上。

清脆的響聲令伯納爾的情緒平息,他緊皺著眉頭閉上眼睛回過身,用手帕擦著根本沒有沾上碎屑與水珠的手:“不要關注無聊的事情。”

萊恩斯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那株桔梗上,最終回到:“可惜,這朵花很好看。”

伯納爾狠狠皺起眉,不屑又忌憚地瞥了一眼那支花瓶。

“如果陛下找我來是詢問安德烈的事情,那麽很遺憾,我幫不上什麽忙。”萊恩斯說。

“是你沒法幫,還是不願幫?”伯納爾盯著萊恩斯,眼瞳也變成了血紅色。

屬於血族的氣息終於在他身上浮現,萊恩斯對此不感到恐懼,反而變得輕松起來。

他擁有對付血族的能力,卻沒有應對其他未知生物的經驗。

左腰處別著匕首,後腰藏著一把彈藥充足的銀槍。要擊斃伯納爾是很容易的事。

“那要看你究竟是什麽東西了,陛下。”萊恩斯悠閑地拔出匕首,刀刃快速抽出與刀鞘摩擦發出細小清脆的鳴響,在空曠的大廳中格外明顯,“你是人,是鬼,還是血族?”

“聽聞陛下在三日前於暴雨中重生。”萊恩斯轉著匕首,緊盯著伯納爾,“我不信神,陛下,所以你是怎麽起死回生的?”

“我告訴你,你會帶我去見安德烈嗎?”伯納爾眼瞳旋轉,思慮片刻後問。

“看您的誠意了,陛下。”萊恩斯說。

伯納爾看了萊恩斯片刻,眼神下落至自己的手掌心。

他像剛獲新生的木偶人一樣蜷縮指節又伸開,“你沒有體會過死亡吧,萊恩斯。血族的血脈是通往長生的路,也是打開地獄大門的鑰匙。沒有父系持續的幫助,血族血液更像是埋在體內的毒藥。”

“灼燙,疼痛。除此之外很難在體會到其他的東西。”伯納爾說,“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我是什麽東西。在我的認知裏,我是死了的。血液破開血管,每一寸皮膚都迸裂。但我又的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