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德烈在沙發上長久的靜默,像一具纏裹繃帶的古老木乃伊。

半透明液體燃燒殆盡,留下一圈焦黑的羊毛毯子。窗戶透進的晚風吹不散灰塵與焦炭產生的混合氣體,這裏像是一處死掉的空間。

“我親手把他埋進了棺材。”安德烈說。

“心臟被燒成焦炭散在密林邊界的海風裏,四肢敲釘畫滿咒語的木樁。”戴竹接話,“我們都以為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證據,他活著的證據。”安德烈比起眼睛仰著頭,他的目光不能給屋子內的任何一個物體,遙遠的,被塵封的畫面浮現,像纏住蝴蝶的蜘蛛網。

戴竹把玩空蕩蕩的試管,仔細並珍惜地觀察沙發上失去從容的吸血鬼。

安德烈的優雅與危險通通建立在一種難以言表的放松之上,從每一根血管到神經的放松給了他存活的資本。而此時,他是一只落滿灰塵,不被主人喜歡的木偶娃娃,蒼白的臉色透露著沉郁。

“我親眼看到的,氣息,聲音,行為,全部和沃爾德倫一模一樣。並且很不幸的,我看到他手掌中心的傷口。被反復灼燒,堆疊起來的皮肉和新肉糾結在一起。”戴竹說著嘴角下沉,評價道,“殺不死的惡魔。”

“他一定死了。”安德烈堅持。

在殺死一只有可能復生的怪物這件事上,安德烈不願犯任何一個險。

“安德烈。”戴竹陰冷又柔和的氣息貼近沙發,他的手指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垂著眼眸,“他的確還活著,這是事實。偽裝在我的眼睛下從不會作數。”

戴竹的手掌下一片冰冷,沒有脈搏,也沒有微表情和細小動作供他觀察。但身為一個心理醫生,一個人類的“觀察者”,他知道安德烈一直是一位難纏的“病人”。

直到一切聲音沉寂,飄揚的灰塵回歸地板,安德烈才睜開眼睛:“德裏克口中的‘神’,是他嗎?”

“‘神’不指任何人,準確的說,這是德裏克的把戲。他喜歡那種張揚誇張的劇目效果。但從知情人士的角度,你是正確的。”戴竹說。

安德烈並未覺得荒唐。反而一切事情在“沃爾德倫”這個名字出現以後都變得合乎情理。

德裏克是自負的瘋子,而沃爾德倫是謙虛的天才。德裏克面對他時,仍有著一份征服與殺戮的張狂,而對於沃爾德倫,那的確是虔誠的信徒跪拜上神的崇敬。

“他這次想要什麽呢?永生?”安德烈冷淡地自語,“體會過了死亡,又從地獄爬回來,他還想要什麽呢?”

“我不知道。”戴竹說。

沃爾德倫是最標準的血族。他孤僻,尊重暴力美學,絕不放任自己惡意任何一個玩具。他善於培養,精於教導,安德烈是他最成功的藝術品,而最終他接受藝術品雙手奉上的死亡。

這是血族最被崇敬的一生。

但是現在,沃爾德倫又回來了。

“這裏,”戴竹指著試管,“是目前最成熟的催化劑,加入特殊的血液後完成轉化的成功率有一半以上。”

“他讓你做什麽?”

戴竹欲言又止,最終看向他,神情中難得帶著一種悲哀與無奈:“安德烈,沃爾德倫家族的血液是催化劑的唯一原料。”

“德裏克是最先的供應源,然而他死了。沃爾德倫的子嗣,就只有你一個。”戴竹說,“德裏克對沃爾德倫的執念你是清楚的,他要殺掉你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想要保證自己的‘作用’。”

“蠢貨。”安德烈冷冷睜著眼睛,嘲諷與殺意在他身周婉轉。

“有多少,多少是沃爾德倫的手筆。”安德烈問。

“很多,但也不是太多。”戴竹皺起眉,在內心仔細盤算。

“你熟悉他的‘教學’方式。”戴竹說,“德裏克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也只知道德裏克一個人。也許除我以外還有其他人。我們即是功臣,也是罪人。即使狩獵者也是食物。”

安德烈抿著嘴唇,說:“是他的風格。只有勝者能得到‘父親’的青睞。”

“然後作為他最好的工具奉獻生命。”戴竹補充,“我曾經以為曼達是他的另一顆棋子,但曼達是在後期才知道我的身份的,也就是說在南區期間曼達與沃爾德倫,至少相關的人有所接觸。”

“轉換身體與殺死諾德,是他的手筆?”

“至少有關系。包括血獵,也是他給我的目標。”

“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麽?”

“沒有目的。”戴竹聳肩,“處於舊友的交情給你一個答案。以及,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推脫些責任。”

“我不想對你做更多的傷害,畢竟我不是你的對手,但要研究神血,原料總是必需的。”戴竹理順自己的長袍,環顧海蒂即使裝修依舊,卻仍顯破敗的屋子,“我們馬上會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