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黑色跑車刺破夜幕, 行駛在回城的高速上。

車載廣播裏,午夜的鐘聲剛剛敲響。電台深夜節目仍然在繼續,伴隨著舒緩的背景樂, 車廂內回蕩著女主持人娓娓道來的獨白。

剛和前面開車的保鏢說完話,路當歸還沒來得及靜下心來細想, 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信息上顯示的“錢警官”三個字, 他漸漸皺起了眉。

這位姓錢的警官, 是去年來自己公寓裏, 調查自己是否受到刑珹強迫傷害的市局警察之一。現在深更半夜的, 到底有什麽事, 會讓這位警官專門給自己打電話?

“喂,”接通電話, 路當歸率先禮貌地開口, “錢警官,你好,是找我什麽事嗎?”

聽到錢警官在電話那頭問的問題,他眸色有些微沉, 語氣卻沒有什麽變化:

“嗯, 我們是住在一起。但我也不知道他今晚去哪裏了。”

開車的保鏢發現路醫生正在和警察打電話, 有些心虛地擡起頭,從後視鏡裏偷偷瞥了一眼後座。

不會吧……警察那麽快就反應過來了?

不知道老大和主子還來不來得及——

一邊聽著電話裏的警察說話, 路醫生時不時回上兩句“嗯”、“知道了”, 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挺平靜的。

將注意力轉回到道路前方, 保鏢緩緩舒出一口氣。

看來不是什麽緊急的事,警方應該還沒有懷疑到主子頭上。

要是路醫生真從警察口中得知了主子的去向,恐怕早就已經爆炸了, 哪還會這樣心平氣和。

掛斷錢警官的電話,路當歸靠回後座,轉頭盯著窗外濃稠的夜色,半天一聲不吭。

開著車駛下機場高速,保鏢剛打轉方向盤,突然聽到路醫生在後面幽幽問出了聲:

“你主子今晚去哪裏了?”

“大少……大少他有點事,他——”

保鏢頓時急得汗都下來了,他沒想到路醫生那麽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車外下起了淅瀝小雨,雨點從夜空中落下,漸漸模糊了車窗。眯眼望著後視鏡內保鏢心虛的眼神,路當歸淡然開口:“停車。”

“路醫生——”

路當歸的語調裏帶上了一種平日從沒有過的果決: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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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熱夜風拂過郊外的鄉野,道路兩側的梧桐樹葉跟著開始嘩嘩作響。

月亮被夜空中的烏雲遮擋了大半,只露出了半道彎。

濱海的第一場夏雨來了。

將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往前拖行了十余米,刑珹邁開步子,一路走到了土坡後的空地前。

救護車裏的幾人早已被包括刑十在內的幾名手下控制,遠處林間傳來寥寥無幾的幾聲慘叫,一切便又重新歸於寂靜。

中年男人全身癱軟地跌倒在地。

周圍十分安靜,除了半空中落下的綿綿細雨,只有中年人的胸膛在劇烈起伏中發出沉悶回音。

昏暗的月光下,刑珹沉默地站在中年男人的身前,臉上的神情在朦朧雨幕中有些看不真切。

不顧湧上喉頭的濃郁鐵銹味,刑景山下意識地拍幹凈身上沾落的塵土,艱難地佝僂起腰,迎著面前人的目光直直回視過去。

即便境地已經如此狼狽不堪,他也絕不允許有人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阿珹,”刑景山從泥濘的地面掙紮著爬起來,“你聽我說……”

砰。

鋥亮的黑皮鞋底重重踩上他的胸口。數只受驚的飛鳥從樹林中倉皇起飛,留下幾根雜亂的飛羽在雨中飄蕩。

全身力氣在頃刻間被抽幹,刑景山神色痛苦地仰倒在地,開始撕心裂肺地幹咳起來。

雙手撐著膝蓋,刑珹在父親面前緩慢俯下身。不緊不慢地轉了轉脖子,他微微偏過頭,目光裏滿是好奇。宛如一個謙卑的孩童彎下腰,想要攙扶起自己躺在地上的父親。

下一秒,他擡起皮鞋,直直踏上了面前男人的臉。

“我在聽。”

優雅而又緩慢地擡起鞋尖,刑珹說。

雨勢愈發密集了,晚風裹著落葉,在兩人身後沙沙作響。

“阿珹。”

極力壓制住胸中洶湧的咳意,刑景山從泥地裏捂著鼻梁擡起頭。

一只手堪堪撐住地面,他伸出另一只手,試圖移開面前人的腳。

“……不要幼稚了,阿珹。”緊緊盯著面前居高臨下的年輕男人,刑景山咳了兩聲,用教導淘氣小孩般的語氣緩緩開口,“你,咳,你清楚,我從來都是為了——”

砰。

被一腳重重踹出兩米遠,後背猛地撞上身後的大樹,刑景山終於血氣上湧,嘴裏噴出了一口血。

在土坡前狼狽地跌坐下來,堆藏在樹冠裏的雨滴與層層疊疊的殘枝在撞擊中紛紛往下落,盡數砸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這個。”刑珹面色平靜地看著他,“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