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或許是曾經躺在治療椅上時, 電流穿過大腦的痛苦實在是太過於刻骨銘心。才會讓刑珹在這一刻覺得,子彈穿透皮肉的感覺,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

刑景山扣動扳機的前一刻,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接著,他松開了刑景山的領口, 用手抓緊面前人的手腕,往後用力一掰。

手腕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刑景山的喉間立刻溢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趁著手腕綿軟耷拉下來的間隙, 刑珹用手握緊槍口, 猛地往上擡!

【砰——】

槍聲混雜著天邊的悶雷同時響起, 將躲在樹丫間避雨的鳥雀嚇得四散飛逃。

子彈雖然打偏, 堪堪避開了要害部位,卻還是斜射入了他的左肩。

靠近前胸的位置暈開了一片暗紅, 刑珹垂下手, 眼中閃過一絲恍然。

手槍的後坐力讓刑景山蹣跚著跌倒在地,身軀重重靠上了身後的樹幹。手腕被硬生生扭脫了臼,他臉色慘白地抱住手腕,佝僂著彎下腰, 整個人痛到面部扭曲。

距離刑景山數米外的空地上, 被子彈擊中的年輕男人半跪在地, 身體漸漸往後仰倒。

修長身軀摔倒在潮濕的地面上,濺起了滿地泥濘。細細的雨絲飄揚落下, 滑過臉頰, 沿著唇角一路往下淌。

雨幕中, 刑珹擡起冰涼的手背,輕輕碰了碰自己肩部中彈的位置。

痛感是過了很久之後才傳來的。

最痛的部位卻不是血流不止的傷處,而是他的心口。

衣衫漸漸被濕熱的血浸透, 又被漫天雨水頃刻間沖刷幹凈,心臟還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著。

那個他妥帖藏在心底的人,在內心深處呼喚著他,讓他回頭看看。

如果是從前,能與面前這個害死母親,又毀了自己半生的男人同歸於盡,便算是自己再好不過的最終歸宿。

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小醫生昨天從超市裏帶回來一罐黃辣椒醬,信誓旦旦地說周末要試著做金湯肥牛。今天出門前,自己還看到冰箱裏的凍牛肉被泡在溫水裏,已經開始解凍了。

他突然很想吃小醫生做的菜,哪怕再怎麽難以入口,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將整碗全吃幹凈。

他想再回頭看一眼。

看一看那個永遠為自己亮著燈的窗口,看看路當歸。

微微牽起唇角,刑珹在雨幕中緩緩擡起頭。一雙血紅眼眸盯向了不遠處,那柄靜靜躺在泥土裏的手槍。

用膝蓋撐住地面,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

伸出蒼白的手臂,刑珹徑直朝著手槍掉落的位置踉蹌走去。

察覺到了兒子的動作,刑景山忍著腕間劇痛,緩緩蜷起陷入泥濘土地中的右腿,將跌落在腳邊的手槍往樹幹的方向踢了過去。

在面前人只差一步就要走到自己身邊時,刑景山倏地往前一撲,吃力地彎下腰,用另一只還能活動的手將地上的槍撿了起來。

他沒有再給眼前人第二次機會。

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刑景山握緊手中的槍,再一次高高舉在了半空中。

這一次,槍對準的位置不再是喉嚨,而是刑珹的腦門。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殺了這個他最愛的人,他還有機會逃。只要能再爭取一點時間,憑借他的手段,總能處理好一切身後事。

到那時,再自我了斷也不遲。

他們一家三口永遠齊齊整整,從哪裏來,就再一起到哪裏去。

“阿珹,”舉著手中的槍,刑景山忽而笑了起來,“最後還是我贏了。”

“是嗎?”

他聽到兒子淡淡開口。

刑景山發現,兒子並沒有回應自己的目光。他的視線早已越過自己,看向了樹叢的後方。

就在下一秒,他突然察覺到,有一個冰冷的物體,從背後抵住了自己的後腦勺。

兩只微微發抖的手緊緊握著槍柄,冰冷的槍口卻緊貼著自己的腦袋,絲毫不離。

“……放下槍。”

獨自站在刑景山身後,路當歸的聲線有些顫抖,語氣卻帶著毋庸置疑。

刑景山的身形倏然僵住。

雨勢漸漸小了下來,三個人,兩把槍,就這麽在郊外的空地上靜靜對峙著。

透過雨幕,看清了小醫生拿槍的姿勢,刑珹驟然間放松後背,眼皮漸漸開始變得有些沉重。

受傷的部位失血太多,在刑景山面前站了那麽久,他其實早就有些堅持不住了。

一直硬撐著沒有倒下,是想著要怎樣才能偷偷暗示小醫生,讓他把手裏的槍遞給自己。

路當歸的那雙手,是用來治病救人的。

要是讓這雙幹凈無暇的手,因為自己而沾上了肮臟無比的血,那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可就在剛才,小醫生顫聲開口時,他突然注意到了一點。

雖然手裏握著一把真家夥,但從小醫生拿槍的姿勢來看,這人顯然並不知道怎麽打開手槍的保險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