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別

祝南疆在家躺了大半個月,終於又可以回學校上學。

出門後他沒去學堂,而是一路狂奔到三德裏,在台階上坐了片刻之後突然想起現在是早上,溫長嶺並不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

從三德裏到溫宅並不遠,那天夜裏溫長嶺背著他回家,印象裏不過才五六分鐘的距離。

祝南疆憑著記憶一路找去,在穿過幾條弄堂之後終於看見了那個眼熟的擺滿花草的青磚小院。

敲開門後出來的是個他未見過的中年男人,身著淡墨色長跑,鼻梁上架著副細框眼鏡。

聽聞來意後男人突然變了臉色,甩下句“長嶺不在這裏“便要關門進屋。

祝南疆情急之下一步上前用手死死抱住門邊:“我來看看他,就看看,他身體好了嗎?”

他其實一直都有些怕生,不知道該怎麽和生人,尤其是比自己年長很多的人交流。

光是表明來意就已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接下來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挽留眼前這位明顯不歡迎自己的冷漠的家主。

他已看出男人就是溫成儒,江南印刷廠的老板,溫長嶺的父親,也猜到溫長嶺現在其實就在家中,只是對方不願意讓他見自己。

“讓我見他一面!”

祝南疆強撐著又重復了一遍。

說來奇怪,盡管打罵已是家常便飯,但他一直都沒學會低三下四。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哀求。

“你見他做什麽?”

“我,我們是朋友……”

“長嶺不在這裏,我送他去鄉下調養了。”溫成儒緩慢但堅定地撥開他的手,轉身消失在門後。

祝南疆深情呆滯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該先想什麽。

他去鄉下了,鄉下在哪裏呢?他還能去原先的學校上學嗎?他流了那麽多血,調養起來一定很慢……他的手還疼嗎?

門又開了,溫成儒拿了個淡黃色宣紙信封塞到他手裏:“何少爺,溫家不過是普通人家,長嶺也交不起你這樣的朋友,你……“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然而沉默過後只道了聲“抱歉“便又退回屋內。

這回門是真的關死了。

祝南疆捏著信封,心中依舊是茫然。

他走了……哥哥走了,我該去哪找他呢?

.

院子外面冷得很,祝南疆找了塊背風的地方靠墻坐下。

他不願就這麽離開,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裏。那信封裏裝著的應該是支票,輕飄飄兩張紙的厚度,摸不出有多少錢。

有人順著院墻走過,是那天夜裏他在溫長嶺家中見過的劉媽。

劉媽看遠遠地見窩在墻角的祝南疆,先是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即猛地低頭加快腳步,眨眼就穿過院子消失在了門後。

祝南疆飛快地起身往反方向跑去。

他不敢繼續在這兒蹲著了,他怕溫成儒知道後過來驅趕自己。

緊貼溫宅北側的是一戶老式單層瓦房,房頂看上去已經很舊了,院子倒是收拾得幹幹凈凈。

祝南疆半靠在院門口喘氣,一邊伸長了脖子往溫宅方向張望。從這方向望過去其實看不到什麽,但如果有人出院子,總還是能夠看見。

看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他不知道。

茫然間忽然身後傳來不算友好的聲音:“你是誰?”

祝南疆回過頭去,看見一張幹凈秀氣的少年人的臉。

少年皺著眉頭看他,見他支吾半天也沒個下文,冷下臉來很不耐煩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別站在這兒。“

祝南疆踉蹌著後退兩步,看對方將手中的大紙袋子放在腳下,裏外收拾一陣之後又起身去推院門。

這時從房子裏走出名年輕的美貌婦人,一路小跑著過來接過少年手中的紙袋,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

祝南疆突然想起溫長嶺曾經告訴他隔壁家住著對母子,母親很好相處,兒子卻性情古怪,這附近的小孩都不怎麽喜歡他。

祝南疆將那未曾謀面的小孩歸為自己的同類,因為他自己也“不怎麽討人喜歡“,但現在看來卻遠不是那麽一回事。

——哪怕再不討人喜歡,至少他的母親會愛他。

婦人牽著少年回屋,大概是察覺到背後射來的視線,走到門前突然回過頭來往院子外掃了一眼。

祝南疆受驚般地別過頭去,不敢與她對視,因為那雙溫柔的充滿笑意的眼睛並不屬於自己。

房門合上了,過了片刻卻又打開。少年回到院門邊,隔著柵欄遞給他一個巴掌大的小紙包。

祝南疆不明所以地擡頭,愣了足有四五秒才伸手去接。

“媽媽叫我給你的。”

“啊……“

“不要就還給我。“

少年秀眉緊蹙,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生氣,這讓本就拘謹的祝南疆更加不知所措。直到對方不耐煩地轉身離開,他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