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營救

祝南疆跪在溫長嶺身邊哭,除了哭以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想像一個鐘頭前哥哥抱著自己那樣,也讓對方躺到自己懷裏,然而擡起他的一條胳膊手掌上的血就流得更兇了。

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事先設想了很多種可能,連橫死在刀下無人收拾,最後被野狗啃食也想到了,卻唯獨沒有想到自己會完好無損地坐在這裏眼看別人流血。

他會死的,會死的……這怎麽可以呢,該死的人是我啊!

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無助,哪怕被何庭珖毒打到恨不得立刻去死的時候也沒這麽絕望過。

空氣中的血腥味刺激著他脆弱不堪的神經。溫長嶺的血是那麽的鮮艷和刺眼,比從自己身上留出來的還要紅很多,看著它源源不斷地從傷處滲出,仿佛在目睹生命的流逝。他受過無數次傷,也流過很多次血,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流血會使人死亡。

溫長嶺像是感受到周遭的絕望似的,忽然在昏迷中睜開眼睛。

祝南疆顫抖著屏住呼吸:“哥哥?“

那雙眼睛沒有焦距,茫茫然看了他一眼之後又閉上了。

“哥哥,我怕……“

祝南疆等了半天沒有再等到絲毫反應,最後抽泣一聲,想方設法地拖起他的半個身子挪到自己懷裏用棉袍蓋住。

屋子裏很冷,他不敢抖的太厲害,甚至也不敢再大聲哭,生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加劇懷中之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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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疆就這麽直挺挺地跪坐在地上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進來將溫長嶺從他懷中拽起,他驚醒過來,發瘋似的撲過去咬住其中一人的小臂。

被襲擊的長臉漢子嚇了一跳,抽出槍就往他頭上招呼。然而祝南疆咬得那麽緊,任槍托怎麽砸就是不松口,還是另一人見狀飛起一腳將他踹飛了出去。

祝南疆翻了幾個滾面朝下趴在地上,耳鳴過去之後只聽得兩人在不遠處罵罵咧咧。

“這小子還挺護主……”

“媽的,弄死他得了!”

“先過來幫忙!”

頭頂上的傷痛得他睜不開眼睛。恍惚間看見溫長嶺被架著胳膊往屋外拖,他不管不顧地又爬起來撞了過去。

長臉漢子不耐煩了,轉過身來拔槍上膛。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今天動地的一串巨響,似是有很多人打鬥起來。槍聲和腳步聲過後又有人闖進屋內:“既然他何勵人不要這個兒子,那好,好……要死一起死!“

祝南疆趁亂抱住了溫長嶺的身子,也顧不得他手上的傷了,就這麽死死抱著對方往地下滾,任左右怎麽拉扯都不撒手。

拳腳落在他身上,然後是棍棒和槍托,也可能是別的東西,但是他已經感覺不到了。終於槍聲響起,熱血飛濺下來沾濕了他的鬢角,又緩緩躺下染得眼角一片猩紅。

沒有疼痛,沒有恐懼。有的只是平靜和安寧,仿佛這個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我終於要死了,我早就該死了……可是哥哥還在我懷裏,我不能帶走他。

祝南疆松開雙手努力想要從溫長嶺身上爬起來,然而剛一動作胸腔就猛地抽痛,喉頭湧起一股腥甜。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見了何庭毓滿是血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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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已是在家中臥房裏。祝南疆並不知道自己被打傷了內臟,只覺得渾身都疼得厲害,為了減輕疼痛他只能斷斷續續小口地呼吸。

房間裏安靜極了,而樓下卻是狂風驟雨。

何勵人在暴怒中用手杖砸碎了茶幾台面,何庭毓在一旁低聲說了句什麽,馬上又被咆哮聲蓋住了。幸而這時副官接到命令從軍中趕來,何勵人不得已暫時收起脾氣,轉而問起兵營裏的情況。

祝南疆雖不大懂政治上的事,但從小耳濡目染,此刻聽見樓下三人的對話也大概明白了大半。

是時正值北洋政府倒台,直皖軍閥間鬥爭不斷。上海這地方雖然名義上屬江蘇所管,實際卻是皖系的地盤,何氏父子一個任淞滬護軍,一個任上海鎮守使,替大督統死守浙江門戶,不可避免地與盤踞江蘇的徐錫川部結了仇。

徐錫川早就盯上了上海這塊肥肉,然而屢次挑釁都被何勵人打了回來,於是便拉攏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長瞿國梁暗中使絆子。

這次祝南疆被劫就是徐錫川手下指使,目的是在這開仗的節骨眼上給何勵人個下馬威,殺殺他的威風。警察局接到通報毫無反應,愣是逼得何庭毓親自出馬尋人。

本來照瞿國梁的意思,找個地方把人關上個十天半月再放走,點到為止查無對證。沒想到那徐錫川手下找來的人盡是些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見這麽輕易地就抓到何家小少爺,中途竟打起了敲詐勒索的算盤。

幾番內訌之後事情脫離了掌控,對方談判不成出爾反爾,連徐錫川都不知道祝南疆被帶到了哪裏。第二天早上何庭毓在在家門口抓住前來送信的綁匪,見到斷指終於忍無可忍,當下來不及通報何勵人就糾集衛士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