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進宮

言昳手扶車門, 走下馬車,輕聲笑道:“這不是司禮監的萬公公嗎?民女當不得您一聲二小姐的稱呼。”

那位司禮監的萬公公年級不輕,嘴唇上方一道道豎皺細紋, 兩鬢斑白, 看起來與尋常人家老者無異,他忙拱手自稱奴才:“殿下的座上賓, 便是司禮監的座上賓。二小姐使喚奴才便是。”

言昳也不客氣, 笑:“怎敢。那等我進府先收拾收拾東西。”

這些老太監們, 是被大明朝各種老禮腌漬過的, 極其注重別人對他們的態度和言辭, 一點不順意便覺得自己被蔑視了。那萬公公腰彎的更深, 笑容皺成一團紙花似的,語氣畢恭畢敬道:“衡王殿下如今也日理萬機, 就怕您進宮晚些,到時候落了鎖鑰, 別出不來宮……”

言昳瞥了他一眼,有意笑道:“那我可更要好好收拾收拾了。”

萬公公腦袋裏瞬間猜到, 眼彎起來, 笑眯眯道:“是, 二小姐看來自有安排,奴才們在外頭等著就是。”

言昳進了院,可不是梳洗打扮,而是盡快掃幾眼京師這邊的事務,簡單做些吩咐。萬公公非不進府苑來,跟故意顯得委屈卑微似的,跟一幫太監在門口站著。

輕竹知道如今宮中混亂貪墨,這幫太監都是難纏的小鬼, 否則進宮出宮的路,他們都敢翻轎子、打絆子。她讓人出去擺凳子,又上熱茶與紅糖糍粑,叫了十幾個奴仆,非把太監們摁下坐住,給他們當奴才似的又捏肩又伺候,搞得萬公公都被沿路行人圍觀,坐立難安起來。

言昳也終於出來了。

她施施然一身紅裙,月白披風,耳邊是金絲燈籠水晶耳墜,手裏還捧著一個狹長的緞面盒子,說是要送給衡王殿下的賀禮,便登上了進宮的轎子。

輕竹想要隨行,言昳卻拒絕了,只帶了幾個屋裏的丫鬟。

宮門巍峨依舊,大片大片的紅,遠看磅礴艷麗,走進卻發現有一塊塊洇黴、一絲絲墻皮的裂痕,雨水留下豎痕,雜草從城墻下花崗巖的底磚中呲長出來。

長了虱子斷了金線的華繡長袍,披在這與大明相比太小的宮廷上,偶爾能從略有些翹邊的金色琉璃瓦邊沿,看到宮內有些營養不良的樹梢。

但樹梢再營養不良,也無法比得過那些門內瘦弱不堪的太監們,這座營收極差的動物園般的皇宮裏,甚至只能沒法給太監們彩緞的葵花圓領袍裏配件棉襖。一個個冷的,在宮墻的陰影下臉色發藍。

言昳從一路從太和殿西側的甬道進宮去,平日這條不窄的紅墻邊,應該站滿了面聖的官員。

此刻卻只有些太監,分散成一撮一撮的立著。

因為墻與墻之間距離太近,仰頭往外看,也是除了天色,什麽都看不到。

真奇妙,她手下幾條鐵路都修到保定、順德和青州了,這裏的太監們還是泥偶般在殿側又是背身又是跪禮的。

其實,言昳前世也進過宮一次,當時是宮中設大宴,允許各個官員攜家眷子女前往。言夫人作為誥命夫人,將她帶來了宮中。

當時言昳在西北遭過劫難回京,對言家只字不提在西北落難數月期間發生的事,她依舊掛著笑,繼續著她做買賣地皮和玉石的生意。

言夫人知道她喜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席在各大詩酒茶會上,特意掏出積蓄,又給她訂衣裳,又做了首飾,將容貌本就出類拔萃的言昳,打扮艷壓京師。

言夫人知道外頭謠言傳的言昳已經名聲壞透了,可她就想借此證明,言家還是把言昳當心頭肉閨女,那些該閉嘴的流言,就盡早閉嘴吧。

言夫人特意還讓言涿華來,一身戎裝,在進宮的時候,挺胸擡頭的伴著言昳並肩而行,當時家裏除了言實,就剩他倆了。幾乎是前前後後,都恨不得當她的保鏢。

言昳去了。

前世那場大宴設立在午門內,六部門外的廣場上,杆子支起絲繩,在頭頂掛起連綿的彩繪燈籠。

言昳本身就是京師流言的中心,而她的美更使得或好奇或厭惡或驚艷的目光,在她身邊攪成了漩渦。

當時場上的人是很齊全的。

睿文皇帝在主座高台上,梁栩與熹慶公主伴在右側,睿文皇帝的皇後才十六歲,抱著個奶娃娃在左側,還有些不少含胸窄肩、纖弱沉默,比皇後還年少的嬪妃。

她記得應該當時也有寶膺,只是他們前世雖有過幾次照面,卻連熟人都算不上。他並沒有以世子的身份在皇帝身邊坐,而是在台下與眾多官員混跡在一處,束起的長發,只有鬢邊幾縷卷發,二人可能只有遠遠的對視過一眼。

而白旭憲當時已經入閣,聲名顯赫,在大宴的廣場上,白瑤瑤一身嫩綠鵝黃的嬌色衣裙,玉簪珠墜,跟在白旭憲身後。

白瑤瑤遇見了言昳,有些閃躲自責,白旭憲卻帶著她,像不認識言昳般擦肩而過。而韶驊已死,韶星津作為內閣核心之一,地位上與白旭憲平起平坐,只在酒局中望著白瑤瑤……卻不好上去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