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開槍

汧渭之會, 是黃河支流交匯的沙洲。

黃水縱橫的河灘,如今被冰淩覆蓋河面,岸上荒草叢生, 雪掩蓋了這些灰頭土臉, 一條整然的車馬道劈開亂石、冰雪與雜草,延伸向遠方的庭樓。

夏季雨水充沛時, 汧渭交匯, 河灘水流洶湧磅礴, 這裏算是鳳翔府附近的一大景致。

但現在除了冷和沉寂, 什麽也沒有。

這裏唯一一處建築, 便是一座庭樓。

這比普通亭台要大一圈的石庭樓上, 已經掛了絨簾,點起暖爐, 有一些人馬背對著庭樓駐紮在兩側。庭樓內只有兩三人影,似乎在偶爾被風掀起的絨簾下, 吃酒喝茶,看景談天。

很快, 一隊由騎兵護衛的車馬, 叮叮當當的穿過車馬道, 奔了過來。

到庭樓前幾十步遠,才停了下來。卞睢掀開絨簾,從庭樓內起身相迎,他今日在僧袍外,穿了件孔雀綠的袈裟,與他雙臂的瑰麗刺青正相配,笑道:“二小姐真是拖家帶口的來了。”

言昳下車來,掩唇笑道:“還不是卞爺太多年不出山, 好不容易露面一次,想見他的人太多了。”

前頭的車駕上,寶膺走了下來,他似乎不想讓人看出端倪,明明一扭頭就可以從縫隙看到庭樓內的卞宏一。可他眉含笑,舉止端方,去和卞睢作揖行禮,也沒有轉頭。

後頭的車架上來的是韶星津。

他把自己心懷家國天下的清貧士子的人設,越走越極端了,身上衣袍從以前只是皺褶多,到現在已經開始漿洗發白打補丁了。

但韶星津那閑雲野鶴般的清透骨像,確實讓人見了就有種不敢褻瀆的仰視,他還真把這套“戲服”穿出了風骨。

就是苦了今兒沒來的白瑤瑤。

錦鯉了半天,還要跟著韶星津的人設,過些清貧日子,實在不劃算。

卞睢轉身,對韶星津也是深深一禮,彼此寒暄著。

卞宏一二十年前也是在京師有府宅有官職的,按卞睢的年紀,應該是在京師出生的。二人竟說起來,小時候還在京師見過面。

頂級大佬都是個小圈子熟人這種事,言昳早已見怪不怪了。卞睢轉頭,問道:“山總兵沒有來嗎?”

言昳心裏清楚,寶膺和韶星津都屬於搭夥順便來聊聊的人,跟卞宏一實際的合作不大。但山光遠是把幾萬韃靼大軍驅逐進陜晉的人,又坐擁大軍緊鄰著陜晉,卞宏一和卞睢真正想見的人是他才對。

山光遠這時,才策馬從馬車另一側而來,他翻身下馬,對卞睢簡單的抱拳點頭。

卞睢其實聽過很多山光遠的傳聞。

有的說什麽他幼年癡兒,無血無淚,全家被殺都沒有哭過,長大後就變成了茹毛飲血的殺神。有的說他什麽氣質卓然,山家上述十代軍魂幾乎都要附在他身上,誰要是多看他雙目一,都會被神佛般的威壓逼得開不了口。

但實際上,他就像是一把無光的棱背黑劍。

不注意的時候,仿佛覺得他很不起;細瞧,平靜的面容下,處處有著老練軍人的提防警戒。

卞睢知道,這位山總兵得到了二小姐的不少支援,已經有些傳言,說他是二小姐的入幕之賓之一。

卞睢之前毛遂自薦,也是聽過了這些傳言,覺得她必然不會介意多個入幕之賓。現在看來,原來她的口味是這種堅毅沉默的類型啊。

卞睢想要引各位入庭樓,就發現言昳身邊幾位侍女已經提燈端箱走入庭樓之中,似乎在布置香爐、軟褥毛墊、熱茶與果點。

為首的女侍雖貌美,表情卻木然冷漠,她鋪搭軟墊時,應該也是在檢查桌下、石椅下。

言昳如此謹慎,卞睢這邊也要回應以相應的謹慎,眾人走入庭樓之前,都進行了搜身。

卞睢身邊一位侍女將言昳細細搜查一遍,那侍女檢查的過於仔細,簡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言昳細細摸捏。

山光遠以為她要發火,可言昳只是笑的明媚,對侍女勾唇道:“你不是第一個對我著迷的人。好好求求你家主子,萬一他把你賞給我了呢?”

侍女或許從哪兒聽到過一些二小姐的可怕傳聞,覺得自己會被扒皮抽筋,嚇得花容失色,手尖發顫。卞睢讓她退下,笑道:“那我可舍不得。來,二小姐請入。”

絨簾掀開,暖風四溢。言昳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見到卞宏一。

卞睢如果說是騷氣花和尚,那他爹就是個真正的老住持。

卞宏一沒有穿任何僧袍或袈裟,也周身不見一串佛珠。他一身戎裝,但頭頂確實有戒疤。

卞宏一之前似乎一直在庭樓內閉目休息,此刻才緩緩睜開來。他四十出頭,面容上有幾道細微的皺紋,但依舊能瞧得出,他年輕時必然是淩厲且熱烈的英俊,常年閉關在陜晉的生活,甚至沒有磨滅他臉上鮮衣怒馬過的銳意。

但他整個左側側臉,布滿肉色的扭曲的燙傷疤痕。從額頭,一直到下頜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