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敞懷

菜都上齊了, 言將軍是典型的北方口味。特別是曾經他在幽州、荊州駐紮過幾年,之後又在高麗打了幾年仗,將高麗駐紮的英法軍驅逐出去, 所以桌上的菜也有些偏東北地區的口味, 走的就是生猛實誠盆盤大的路子。

山光遠還沒來得及重申自己真的喝不了,就瞧見言實將軍已經拿了個玻璃盞放在他面前, 一壺溫酒倒進去盈盈滿起來。

山光遠:“我真的喝不了。”

言實看他, 二十出頭的年輕將軍, 矯健高大的筋骨立起官服曳撒上飛魚錦繡, 兩膝撐起貯絲羅紗的密褶, 膝瀾上蛟魚飛雲如扇面。這樣不怒自威的模樣, 卻推脫說一口也喝不了,言實是怎麽都不信的。

言夫人還是道:“有些人就是天生肝臟不解酒氣, 喝了一盅就臉紅的。自家人也別勸酒,喝一杯是個意思就行。”

山光遠看著那一杯便犯愁。

他面上不顯, 言昳卻看得出來,倆人連著坐, 她看著他笑。

各人落座, 言昳和山光遠都算是無父無母的外人, 卻團團坐在桌邊,聊起來像是一家子。言家並沒有政事、要事不上桌的規矩,因為全家男女老小都願意聽也聽得懂。

奴仆開始布菜,言實就著酒,跟言夫人說起韃靼南下作亂的事,言夫人果然聽了沒幾句就懂了:“說來,京師附近能打仗的,沒私兵的, 沒在明面上跟哪個富商有親戚婚姻的,跟公主走的不近的。滿足這幾個條件的也沒別人了。就你和山小爺了。皇帝也怕韃靼南下,卞宏一不出兵,也是調虎離山之計。”

雁菱點著筷子,一邊拿饅頭夾著腌菜燉肉吃,一邊道:“皇帝雖然也說不上多信任咱們桌上的人,但他更不可能去信蒙循、信郎哲彥那些兵閥吧。皇帝怕的是,咱們前腳去了西北,公主跟卞宏一關系好,把咱們摁死在那兒,或者是直接奔襲京津了!”

言昳給她盛了碗湯放在跟前,道:“所以說讓阿遠在冀地順德府建軍,就相當於是把阿遠夾在皇帝和卞宏一之間,然後讓阿遠從順德府迎擊韃靼,也能包抄卞宏一。這想法早個十幾年就好了,阿遠才帶兵幾年,建軍也弄不出來幾千兵力。卞家在山西耕耘近二十年啊。阿遠是硬殼的雞蛋,卻也不能往石頭尖砸啊。”

言昳說這話的時候,言實看向山光遠,輕聲道:“其實倒也不算是完全沒基礎,三年前他曾在宣府鎮因迎擊韃靼組兵三千。後來在蔚縣又因當地兵力不足,自己招兵練兵兩千余人擊退了當時遊蕩的匪團。這兩支,都在冀地。”

言昳只喝湯並不接話。

山光遠如果貿然答應下來去河北順德府緊鄰著卞宏一建軍,卞宏一感覺受威脅,必然按捺不住對他出手,倆人死鬥,皇帝在背後的京師就安心了。

言實是傳統將門出身,一顆忠君愛民之心掩藏在現實的塵霾下,他骨子裏還是會優先考慮能否襄護深受韃靼侵害的百姓。

但言昳畢竟上輩子經歷過很多風波,她太知道言實將軍沖鋒陷陣,後頭有多少人想捅他後背,將他分食。前世言家一門的淒慘下場,便是驗證。

山光遠一貫是心裏想法很多嘴上不說的性格,言實這麽說,他只端起酒杯,道:“還是要再看看皇帝具體要怎麽分軍給咱們。”

山光遠抿了一小口,那小小玻璃酒盞在他粗糲薄繭的指尖,像螢蟲翅膀似的亮薄。他仰了一下頭好像豪爽的喝了不少似的,言昳瞄了一眼他放下的杯子。

還剩一半呢。

她胳膊肘碰了碰他,斜眼小聲道:“你胃疼嗎?”

山光遠沒想到她還記掛著,嘴唇抿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指蜷起又放開,搖頭:“沒。我不要緊。”

元武以為他喝完了,果然又起身要斟酒,言昳拿了個新杯子向元武討酒喝,笑道:“好呀,我都聞到了,這是上好的運城桑落,就給我吃米酒這種過家家的玩意兒,不給我一口好酒吃。”

元武笑:“這麽能喝啊?那別貪杯,先嘗一點罷。”

言昳端了半盞清酒,刁蠻似的將帶原先自己的酒糟的桂花米酒,塞給山光遠:“太甜了,我吃不完了,也別浪費,你喝了吧。”

巴掌大的溫熱瓷杯塞進山光遠手裏,上頭還有個不顯眼的胭脂唇印。山光遠覺得這杯子燙手,明明言家人都已經聊起了韶星津組建士子共進會,他卻總覺得所有人都在打量他、揣測他會不會吃這米酒。

他確實想多了。

言昳都沒注意,小口喝著桑落酒,說起:“咱也不能說他跟韶驊反著來,組織起各地士子要求皇帝改革,就是賣爹求榮。說不定是人家韶家把雞蛋放在兩個籃子裏。我管這叫對沖。”

她說罷,就瞧見山光遠跟把米酒往嘴裏倒似的,一擡手,飛也似的把杯子往嘴邊一貼,一口就給吃幹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