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共騎

山光遠沉吟片刻, 道:“想駕駛這樣的船,沒有足夠強大的水師怎麽夠。”

言昳剛想笑著開口,山光遠便一臉認真道:“如今四大海軍, 廣州水師是天高皇帝遠的碰不著, 福建水師三代都在易家手中,都算是兵閥而不是衛軍。如果我想要指揮這樣的艦船, 就需要坐在天津、寧波水師的頭把交椅上。”

他用力點頭道:“可以試試。”

言昳真是要舉手投降了:“大哥, 我說的是一個浪漫的比喻, 不是說真讓你立馬就開著這艘船去腳踢法蘭西, 拳打美利堅。”

不過她挺喜歡山光遠這股過於較真的勁兒, 笑道:“再說, 這圖紙少說也是言將軍十五六年前拿到的了,算不上新技術了。但歐洲各國對我們一直有技術閉鎖, 咱們落後了將近三十年,也算能往前邁一步就是成功。英法在地中海作戰的話, 雙方作戰的艦船,應該比我們現在造的這艘要厲害。”

山光遠也同意這一點, 但他很有憧憬:“這不過是個開始。你又不是東拼西湊的勉強造出了這麽一艘船, 而是為了一艘船搭建了工業。能做成第一艘, 就能做成第二艘。渠成,水自然會蔓延下去。”

山光遠忍不住拍了拍言昳肩膀,大手溫熱的掌心,搭在她嬌細的肩頭,還沒開口誇她,言昳就胳膊也伸手去拍他肩膀,笑道:“沒想到你發小這輩子這麽厲害吧。”

山光遠不太喜歡發小這個稱呼。

他與她若只是發小,那根本就沒有後來的種種。

他垂眼, 故意道:“沒想到發妻如此了得。”

言昳也不太喜歡發妻這個稱呼,別扭道:“你要再提上輩子成婚那件事,我就沒法跟你好好相處了。再說,發妻這個詞是很重的,咱倆那連扮演過家家都不算。”

她從他掌心下扭出來,從袖中拿出一串造型粗獷的鐵鑰匙,轉身打開了身後房間的門。

某種意義上說,言昳像是由甜食、胭脂、刺繡與玫瑰花香構成的長不大的撒嬌女人,可她錦緞包裹的軟肉柔膚下,卻脾氣刺銳,做事鐵血,言語尖利,手中更永遠有自衛的刀柄。

山光遠覺得她手腕上掛的那一大串邊緣糲拙的鐵鑰匙,似乎比一切手鐲玉環更適合她。

言昳點亮屋裏幾盞玻璃罩煤油燈,她嫌燈重且燎手,擡起下巴使喚他拎著,在屋裏引他參觀,得意道:“要知道,如今官員背後若沒有富商支持,從外派出行到過年過節的打點,都會很困難。怎麽樣?我手底下‘救濟’的官員,可不少了,還缺了個年紀輕一點的武將,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山光遠:“我沒有要花錢的地方。”

言昳覺得他沒聽懂:“你真的不跟我聯手嗎?”

山光遠站在一面墻前,墻上掛滿了圖紙與解析,有幾條長長的宣紙,甚至拖到了地面上,他個子高,能照亮高處的字跡,聽言昳這話,轉臉有些搞不明白:“我一直都在跟你聯手。只是我在官路上,沒什麽要花錢的必要。”

他人生遇到的最燒錢的東西,一個是兵營,一個是言昳。

言昳靠近他幾分。

他擡起手,看到高處架子上幾本書冊歪倒,他擺正後,道:“你好好存錢吧,是你選擇跟一個年輕武將聯手的,以後我要有了自己的兵營,花錢如燒紙,你不罵我便不錯了。”

言昳笑起來:“我當然不會罵你,我會使喚你的。花我的錢,就要當我的狗,你以為呢?你若是不願意給皇帝跑腿,不願給梁栩跑腿,那就要為我跑腿。”

她語氣裏也有點宣誓自己霸權地位的囂張。

她說了“你要當我的狗”這種有點難聽的話,山光遠卻混不在意,道:“嗯。行。”

言昳這臭脾氣的耀武揚威,簡直像是在盲人面前秀熱舞,他不反抗不辯解,便全無作用。

她泄了氣。

山光遠都習慣她的刀子嘴,只看著這屋子裏如此繁忙擁擠,卻還有個半人高的窄的可憐的小桌,上頭鑲嵌了一面西洋鏡,擺了些瓶瓶罐罐和發帶,是她繁忙之余,沒忘記的臭美。

山光遠喜歡這個屋子,裏頭有她努力的痕跡,也有她生活的痕跡。角落有櫃子拼成的簡單的小床,簡直沒法想象她這樣連被子上有一點刺繡線頭都睡不著的矯情人兒,竟然能窩在這種地方過夜。

只是那角落堆出的小床上也掛著平紋絲緞床簾,用來遮擋她的睡顏。她一直覺得自己睡著的樣子很蠢,所以平日自己的床架內都遮著幾層紗簾,像是個獨屬於她的旖旎洞府。

他覺得自己缺失的那五年,在慢慢地補齊細節了。

言昳不知道這屋子有什麽值得他看的這麽仔細的,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裹著床簾,只露出一個腦袋催促他:“要不要走了,我還想去天津吃頓飯再走呢。真要在天津過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