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郵差(10)(第2/2頁)

仲良一直到兩個人把整瓶酒都喝完了,才又看著秀芬,說,告訴我,他們給了你什麽任務?任務就是任務。秀芬說著,起身開始收拾桌子。

仲良就看著她在屋裏來回地忙,整個晚上再也沒說過話。

在他們上床之後,秀芬卻冷不丁地開口了。秀芬在被窩裏說,知道嗎?在他腦袋被砍下那一刻,我就是個死人了。

仲良愣了愣,等明白過來,秀芬已經貼上來。她的身體滾燙如火,嘴裏噴著酒氣,臉上卻是一片冰涼。

第二天早上,仲良還是一言不發,看著秀芬從床下拖出一只嶄新的帆布拎箱,打開櫃子,把他的衣物一樣一樣放進去,合上,扣上帶子,放到他腳邊。秀芬從抽屜裏拿出一沓錢,拉起他的手,放進去,看著他的眼睛說,馬上就走,離開上海。仲良站著,同樣看著她的眼睛。秀芬忽然一笑,說,只要活著,我會來找你。

你上哪裏找我?

你去哪裏,我就到哪裏找你。

說完,秀芬咬緊嘴唇再也沒吐露一個字。她是用眼神把仲良一步一步推出門去,一直看著他出了石庫門,才靠著門框上仰起臉,望著天空中飄零的雪花。

事實上,秀芬並不知道她要執行的是什麽任務。昨天下午,當她按照告示上的暗語來到接頭地點時,大家都到了。四個人圍在一張桌子前,上級是個留著一抹小胡子的中年人,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沓錢,分了三份,放在每個人面前,大家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有個碼頭工人打扮的除奸隊員忽然問,為什麽是我們三個?

是四個。小胡子說,還有我。

那人又問,為什麽是我們四個?

小胡子說,因為我們都是視死如歸的戰士。

那人看了眼秀芬,還是要問,為什麽還有女同志?

你怎麽這麽多為什麽?小胡子有點不耐煩了,說,我們是革命戰士,我們男女平等。

那人再也不開口了,低下頭緊緊地攥著那些錢。

大家一直到出發前才知道,他們的任務是刺殺仲村信夫。這個被日本軍部封為“東亞之鷹”的情報專家即將回國述職,大華洋行的總經理要為這個多年的朋友與同行餞行,地點就在華懋飯店的十樓。那裏是遠東的第一樓,也是日本特務與南京漢奸們的歡場,鶯歌燕舞、耳鬢廝磨中常常伴隨著刀光劍影。

飯店門外就是夜色中的南京路。此時,雪停了,風止了,忽然來了幾個鏟雪的清潔工。他們的口袋裏除了手槍,還裝著一顆小蠟丸。小胡子在把小蠟丸交到大家手裏時,說,同志們,我們不怕犧牲,我們今天的犧牲,就是為了明天的勝利。

華懋飯店的玻璃大轉門裏忽然走出一群人,站在一邊的門童摘下戴著的帽子。這是個暗號。秀芬知道他們等待的一刻來臨了。她扔下手裏的鏟子,飛快地穿過馬路,一手掏出手槍,一手把蠟丸塞進嘴裏。

一身戎裝的仲村信夫顯然已經酒足飯飽,就在他走下台階,與夫人一起向秦兆寬與蘇麗娜躬身告別時,槍聲響起。四把手槍從三個方向射擊出的子彈,打中了仲村信夫與站在一邊的日本使館武官,也打中了秦兆寬。三個人幾乎同時倒在雪地上,四周的保鏢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紛紛掏槍射擊。

秀芬一口氣射掉了彈匣裏七發子彈後,轉身就跑。路線是事先設計好的,秀芬沿著南京路的人行道跑了沒幾步,腰部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頭栽倒在地。

槍聲還在響徹,秀芬卻看到自己的血在路燈下是黑色的。她用力咬破嘴裏的蠟丸,靜靜地躺在雪地裏,靜靜地傾聽著整個世界遠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