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院門外有幾個村民路過,他們肩上扛著鋤頭,手裏拎著用鹽水瓶裝的水,要去地裏鋤草。

到了種小麥油菜蠶豆的季節,忙。

院裏很靜。

陳碸維持著拿水壺的動作,他的眉眼生得緊促,自帶攻擊性強的欲感,此時繃緊面部,很高的眉骨下壓,猶如黑雲壓城,生出一種磅礴的沉厲之氣。

草垛上的人沒有半分退怯。

“不能告訴我?”梁白玉笑意不減,他的後腦勺離開草垛,腦袋仰了仰,手一寸寸收緊水壺帶子。

而帶子另一端的男人體型比他強健太多,卻被他扯了過去。

寬背更是弓得更厲害。

梁白玉支起來點身子,花襯衫領子貼著他的白細脖頸,他用與愛人撒嬌的語氣說:“那我聞聞。”

就在他的呼吸快要擦過男人下頜時,指間的水壺帶子猛然被抽走。

又快又重,在他的指骨上面留下一道紅痕。

男人直起身,五指扣著水壺後退,另一只手按住左耳上的那枚阻隔扣。

左耳很燙。

阻隔扣也一樣。

那神情,像是做夢夢見了一只能食人心魂的艷魅。

——夢醒後,分不清是回到現實中,還是把靈魂丟在了夢裏。

“你好緊張。”梁白玉躺回草垛上面,他揉了揉手上的紅痕,嬌媚的挑了下眉毛,“我只是一個Beta,引誘不了你的。”

陳碸低眉垂眼,肩背線條繃著。

梁白玉收起唇邊的弧度,站起來,一步步朝他走去,誠懇又懊惱的說:“抱歉啊,剛才是我冒犯了。”

陳碸立在原地一聲不吭,唇線抿直,被睫毛蓋住的眼裏有幾分愣神。

“別生我的氣。”梁白玉撚掉身上的幾根草,他摸西褲口袋,摸出一顆軟糖,“給你糖吃啊。”

陳碸搖頭。

“糖都不吃。”梁白玉撇撇嘴,手伸向他的水壺。

陳碸側開身,依舊沒看他。

“我是想給你把水裝滿。”梁白玉無奈地笑出聲,語調很輕柔,哄小朋友一樣。

“不用。”陳碸的嗓子很啞,“我自己去。”

他轉身去廚房,黑硬的短發裏都是濕的,有汗珠順著他後頸發梢滴落,埋進他背脊。

汗液裏的信息素很淡,卻又仿佛在某一瞬間極濃。

陳碸一整個下午都沒跟梁白玉對視一眼,只默默補墻。水壺也沒再落下,走哪兒帶到哪兒。

太陽下山,陳碸把臟手伸進院子角落的大缸裏,用力搓洗手縫和指甲裏的灰泥。

缸裏是雨水,這幾天他總在裏面洗手,水有點渾濁。

梁白玉靠在樹下逗雞,感激道:“今天辛苦啦。”

缸裏的水聲停了。

當事人聽見了他的話,塌著腰站立,手還放在水裏。

梁白玉看了眼背對他的高大身影,用善意的語氣提醒:“你褲子開線了。”

陳碸把一雙生了厚繭的手拿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他還沒檢查褲子,後面就有了腳步聲。

貓一樣,很輕。

陳碸迅速轉身,往後退,腳後跟撞上水缸。

缸劇烈晃動,濺起的水花砸在四處。

梁白玉怔了下:“你怎麽……”

“這麽怕我啊?”他笑彎了腰,瘦弱的肩背顫個不停,眼裏浮起盈盈水光,很動人。

陳碸看著他笑。

梁白玉難受的“哎”了聲:“不行了,笑岔氣了。”

缸前的人邁近一大步,又頓住。

梁白玉按著肚子回到樹下,慢慢靠著樹幹滑坐下來,他閉著眼後仰脖頸,輕輕蹙起眉心,半張著唇喘息。

這只不過是很正常的呼氣吸氣,卻像是一曲天上人間樂,一聲接一聲的,庸俗而淫誘。

和這間老屋,這個村莊都充滿了強烈的割裂感。

“不早了。”梁白玉把兩邊發絲往後撩,他半睜雙眼看兩只雞吃菜,身上的那股子糜爛氣息消失無影,眼角眉梢都是純真柔情,“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太晚了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噢。”

陳碸帶著空水壺離開,他路過樹旁,被一條腿攔住。

那腿被黑色西褲包裹著,很細很直。

褲腿卷上去一小塊,隱約可見一截白襪。

陳碸收回目光。

“菩薩,你明天還來嗎?”梁白玉把注意力從雞身上轉移向陳碸,他一凝視,深情至極,恨不得讓人把整個余生都送給他。

這個問題梁白玉天天問。

陳碸呢,每次都是不說不來,第二天敲響他家的院門。

這次也是一樣。

梁白玉是這麽以為的,他照例天一亮就等陳碸,可他等到太陽升起來,等到晌午,都沒等來對方。

直到天黑,家裏才來了個人。

不是陳碸,是個不速之客,楊玲玲。她是村裏的小學老師,來一趟不為別的,只是受人之托,給梁白玉捎句話。

“碸哥他爸病了,需要人照顧,沒辦法下山。”楊玲玲站在門口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