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二天采風並未在綺邐進行,而是去了見證澳門經濟發展的新舊葡京。

商明羨給兩人安排了專車和司機,但比起一起端坐在後排,商陸更喜歡自己開車帶著柯嶼轉悠。

駛入東望洋街道泊好,柯嶼擡眸了看了眼對面,正是金燦燦的新葡京。許多年來,它的金蓮花造型成為遊客趨之若鶩的拍照打卡地。但在東望洋山上的民居街道裏仰天看,它就像是一個入侵的外來星體。

這裏的民居大多是老宅,順著東望洋山體彎彎繞繞,規整的小巷裏琳瑯的修車鋪、蛋撻店、士多店和葡式簡餐店,霓虹燈在陰天下暗淡頻閃,水泥墻體灰敗破落,與新葡京的金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昨天的采風為體驗一把定輸贏的起落刺激,今天的采風,柯嶼站在了客觀的凝視視角。抽離出來時,他感受到了葉森這個人物命運裏潮汐般的韻動。

更慘烈的對比卻在新葡京腳下。那是一片真正的城市貧民窟,仿佛終年被黑色的空氣籠罩著,即使晴天下也覺得壓抑,散發著風雨飄搖的黴味。

十幾歲時,柯嶼就是在這裏跑過數不清的暗巷,躲避著人販子的追捕。他現在記不起那時的跌跌撞撞和腳趾撞到骨折的剜心疼痛了。

可以雲淡風輕地指給商陸看:“當年那個泰國暗娼館,就在這裏。”

東望洋山上寂靜無人遊客寥寥,海風吹拂著白色的燈塔,商陸按下他指著的手,握住,從背後順勢抱住他。

他親他的臉,又將下巴擱在他肩膀:“幫我謝謝那時候勇敢的你。”

柯嶼眨了下眼。

他那時候跑著的時候,只覺得前路漫漫,陽光藏在巷子裏的時而隱沒時而刺目,他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心裏只一個念頭。

跑啊。

前面一定有好的事情在等他嗎?他不敢肖想。

如果知道前面有一個商陸在等他,他一定笑著過每一天。

奔馳駛上澳氹大橋,老葡京酒店就在側面,柯嶼不是第一次來,但卻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便想起當初梅忠良用極度誇張的語氣說:“叨叨你看,這個酒店像不像一艘大船?等下我們走進去呢,就好像走進了這艘船——他要我們每個賭錢的一走進去,嘩,就像是走進了他開的船,去哪裏、什麽方向就身不由己了——就由他說了算了!——呸!”

凡賭博的,便沒有不迷信的;凡開賭場的,也必沒有不迷信的。

關於老葡京風水設計的說法幾乎成了每個賭徒耳熟能詳的都市傳說,口口相傳之下,使每個想依靠博彩發家致富的可憐人都會背了。

在露天停車場泊好,兩人走了段路,從正門步入。

澳門今天天氣不好,商陸也戴了口罩。他往下勾了勾,露出一點呼吸的縫隙,兩手對柯嶼比了個手勢:“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建築像什麽?”

柯嶼仰面望了下,答案了然:“鳥籠。”

“這叫百鳥歸巢,也叫籠中困。”

柯嶼笑了起來:“側面像船,正面像鳥籠——你們做生意怎麽這麽多迷信?”

“不止。”商陸示意正門口:“這是獅虎口,在風水上,獅吸財,虎守財,你看這裏是的士落點,賭客從正門進去,是羊入虎口,只有束手待宰的命運。”

柯嶼回憶了一下:“難怪梅忠良從不從正門進去。”

商陸兩手插在褲兜裏,與他在外面駐足觀望。隨著澳門旅遊業娛樂業越來越發達,純粹的遊客已經很少會來這裏下榻觀光,幾分鐘內賭客絡繹不絕——不錯,都是從偏門入。

商陸又示意他再度看向樓頂:“老葡京是葡萄牙風格,不過樓頂那一圈造型很突兀,是拜占庭風格。其實內行的人都知道——這是尖刀兵刃,三百六十度環繞一圈,四面八方萬箭穿心,殺氣很重。“

羊落虎口、鳥入牢籠,尖刀刺之,兵刃殺之,大船駛向狂風暴浪,日光下殺到片甲不留——一進入這個門,命格再強的人也就只有束手刺心的哀哀命運。

柯嶼想到葉森,忽然察覺一陣鋪天蓋地的窒息。

商陸似有所察覺,握了握他的手,“進去嗎?”

“進。”

柯嶼從正門走,商陸跟在身後,對他的選擇並不意外,眼睛裏露出隱約笑意。

戴著耳麥的西服禮賓快對兩人行注目禮了。

風水講究無處不在。

兩人步履從容,商陸略為講解:“進門正上方是「蝠鼠吊金錢」,蝠音同福,民間說法裏是招財納寶,跟獅虎口的寓意是一樣的,吸幹你的血,榨幹你的錢包。”

所以即使從偏門入,躲過了獅虎口,也躲不過這所謂的蝙蝠吸血。

柯嶼失笑地搖了搖頭:“還真是趕盡殺絕。”

如同煙盒上定會標注“吸煙有害健康”,老葡京的門口也掛著告示牌,乃是賭聖葉漢親自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