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4/5頁)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在一棟白色樓房前悄無聲息地停下。見有車來,保安出來詢問,戒備的臉半道變成客氣的笑臉:“柯先生。”

柯嶼點點頭,商陸隨他走進院內,一個穿護士服的人迎上:“柯先生好。”看向商陸,“這位是……”

“你不用管。”

護士點點頭,“良叔在活動室。”

樓很老了,但看得出來有翻新修葺過。風格還是老式的蘇聯式聯排辦公樓,看著像工廠廠房,又像學校。格局很奇怪,面朝外的長廊一間挨一間,只有很小的窗戶和門。

“只有最外面的房間可以看到天,每個月,表現最好的病人才有機會搬到這些房間裏,其他的都在無窗房裏。”柯嶼介紹得漫不經心,甚至笑了笑:“是不是很科學?”

護士微笑著點頭:“對的,我們遵循完全科學的治療方法,激發每一位病友積極的自救、自證之心。”

……病友?商陸抹去這是個療養院的看法,低沉詢問:“什麽病?”

護士疑惑地睜大眼睛,又客套地笑了起來:“是精神病,先生,我們是一所精神病院。”

穿過中庭,一個巨大的羅馬風的座鐘型門洞出現在眼前,潔白的外墻看著明凈簡潔,但跟剛才蘇聯式的風格連起來看,只覺得怪異詭異。門洞縱深足有近三十米,商陸跟在身後,不免擡頭看了看封得嚴實的洞頂。這上面坐落的,就是柯嶼所說的不見天日的病房。

穿過門洞,一道階梯出現在左手邊。上二樓,護士與值守保安打招呼,在登記簿上寫下時間和到訪人。窗戶開得很高,以商陸的個子才能一窺究竟。裏面三三兩兩坐了七八個人,有的口角流涎,有的三兩聚在一起高談闊論。電視裏播放著機械的精神安撫錄像,屏幕熒光閃爍,看著電視的幾個人莫不是眼神呆滯。

“這裏就是我們的活動室了。病友們每天都會輪流在這裏放松一個小時,可以打牌,可以聊天,也可以看電視。當然,有些病人不適合社交活動,所以是不能出現在這裏的。”護士介紹道,敲敲一扇窄小的玻璃門:“帶良叔去一號房。”

像探監。

只是寫的是探親。

探親的一號房用玻璃隔開,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大大的一個“1”字,已經掉了漆,屋子裏是綠色的半面油漆,護士笑著道:“眾所周知,綠色是能夠讓人安靜下來的顏色。”

過了片刻,一個形容佝僂的老頭被另一個男護士領了進來。他很瘦,不同尋常的瘦,簡直瘦得應該出現在戒毒所。走路顫巍,一只手半舉著,不住地顫抖,另一只手……卻是只剩下了一節胳膊,是硬生生從手腕處齊齊斷掉的,經年累月,只留下一個碗口的渾圓的疤。老頭子走進房間,擡起頭,掩藏在花白頭發後的渾濁雙眼迸發出精光,猛地便上前一步抱住柯嶼的雙腿:“叨叨!叨叨!我沒病,你讓他們放我出去!我沒病啊……”

老了,對身體的控制不如從前,幾句話的功夫,已經難看得涕淚橫流。

商陸要把他拉開,柯嶼擡手制止了他,男護士很熟練地把人拉起,固定在靠背椅上。

“醫生沒說你痊愈,我怎麽接你出來?”柯嶼在他對面坐下,兩手支著交疊於下巴,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幾個月不見,你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

“我沒病,我沒有精神病,你知道的……”名叫良叔的老頭神經質地重復這句話,“是你!是你說我有病,把我送進來……我沒病,我沒病,我沒有精神病……”褐色的眼珠在已經泛黃的眼白裏空洞地左右閃爍,“我沒病,你把我送進來就是要折磨我……六年了,六年了,夠了叨叨……”

柯嶼溫柔地看著他:“爺爺,您又在說糊塗話了,我怎麽會故意把你送進來?難道,我能串通這麽多的醫院,這麽多的醫生護士嗎?”

良叔抖了一下,眼裏閃過渾濁的疑惑,喃喃:“對,對……不對,不對——”

商陸嚇了一跳,眼看著他抱住腦袋開始砰砰往桌上撞。他看向柯嶼,柯嶼溫柔地凝著笑,眼裏也是帶著笑的,渾身卻散發出冰冷嫌惡的氣息。

冰冷的腿上貼上了一只手。溫暖而寬大的手。柯嶼幾不可察地抖了一抖,回眸看向商陸。商陸眉頭蹙起,對他輕微地搖了搖頭。

柯嶼一瞬間湧上恐慌。

他不該帶商陸來的……他為什麽要帶商陸來看這些,為什麽要讓他看到這個不堪的畜生和自己罔顧人倫的下作手段?不,商陸一定會對他失望。自始至終,他看到的柯嶼,……都是那麽好。遊刃有余的姿態和手腕,漫不經心的從容,很好的皮囊,眾星拱月的星光。

他喜歡他,就像那些粉絲一樣,都在喜歡他光鮮的、正常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