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敲門聲響起時天都還是黑的。寫滿批注貼滿標簽的劇本就壓在臉下,柯嶼反應了會兒才想起自己是背台詞睡著了。

燈開著,從門縫漏出一線,在黑暗的客廳裏顯得紮眼。

商陸又敲了一下:“柯老師,你睡了嗎?”

柯嶼披起外套,把劇本塞到枕頭底下才打開門:“有事?”按亮手機……見鬼,淩晨三點。

眼前一花,是商陸擡手晃過,繼而感覺頭發被扯了一下——商陸兩指夾著藍色的便簽紙:“趕著考研?”斂目垂眼掃過:“飛仔在這個時刻意識到自己愛……”

還沒看完便手裏一空,柯嶼劈手搶走:“年輕人要講禮貌。”

“你的日記?”年輕人得寸進尺。

柯嶼冷道:“管得著嗎。”

商陸無所謂,只把手中一沓稿紙遞出:“分鏡。”

一共二十張,彩濃烈,但並不亂。柯嶼一眼就看透了:“晚上是橘紅色,白天泛白低飽和——同一個人,24小時的兩種世界。”

商陸一手扶著門框,懶洋洋問:“為什麽晚上是橘紅色?”

柯嶼看著他隱藏在眼鏡後的雙眼,看上去似乎困倦極了,但依然有那種遊刃有余的堅定。他揣摩著鏡頭:“你考我?”

“你是主演。”

“色彩是電影的情緒,橘紅色,是性、暴力、血腥——或許也是一種神秘,白天的低飽和我不懂。”柯嶼如實說。

商陸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只說:“開始吧。”

“……現在?”柯嶼擡頭看了眼藍沉沉的窗外,又再度看他……用一種“你沒毛病吧”的眼神。

“說好的,今天的你都歸我,”商陸擡腕看一眼表,讀道:“淩晨三點二十分——過十二點,該履行承諾了,灰姑娘。”

被漫不經心調侃完,柯嶼眼前一花,眨眼間對方手裏又捏了一張便簽紙。

“多用功啊,貼一腦袋都是。”商陸挑眉,順手往他額上一貼。

柯嶼:“……還有嗎?”

丟人。

“沒了。”

柯嶼保持懷疑地看著他。

商陸笑了一聲:“真沒了。”

柯嶼放下心來,轉身要去洗漱的瞬間又被拉住——“等一下。”

高大的青年倏然靠近,手停在他的領口,垂眸凝視他:“可以嗎?柯老師。”

……流氓的紳士。

柯嶼張了張唇,卻沒發出聲音,只聽到自己胸腔的震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因為靠得那麽近,他甚至聞到了商陸手腕和呼吸間的香味,松木的沉香和一點甜。

他穿的是墨綠色的襯衫式睡衣,絲綢的光澤,手摸上的時候,有滑膩柔軟的觸感。商陸讓視線克制地停留在領口,很快又摘下一張便簽:“這裏還有。”

人離開,令人緊張的壓迫感也無形消失,柯嶼冷著臉:“別靠這麽近。”

“抱歉。”沒點真心實意的語氣,反倒還添一句:“睡衣不錯。”

洗手間門被砰地摔上,柯嶼撥開水龍頭,在充沛的水流聲中低聲罵了句“靠。”擡起頭,已經氧化的方鏡照出他燒得慌的臉。

縱使是寧市,冬天天也亮得很遲。只是四點的光景,月亮很淡,像畫在空中的。整個城中村都還在安睡,空氣中彌漫著一夜夜宵後的炭火味,垃圾桶滿得溢出,兩只流浪貓蹲在蓋子上舔爪子,見有人經過,漆黑的眼睛嚴肅地注視著他們。

這一拍就拍到日落。

所有的拍攝地點和機位商陸都提前踩過。柯嶼跟在他身後,穿過買菜的嬸嬸伯伯,穿過接孫兒回家的大爺大媽,倏爾想起昨晚上在GC中心時的摩登大樓,一晃神,滿目就又是布滿電線的天際線了。

這裏的巷道錯綜復雜,但商陸輕車熟路。

柯嶼手裏握著純凈水,嘴裏咬著煙,從背後眯眼打量這具年輕的身體。對方背影高而挺拔,略收身的T恤勾勒出他的肌理線條。兩側舊樓林立,千篇一律的紅黃小方格,就連店鋪的名字和招牌也毫無美感,只有商陸的背影格格不入。

“你什麽時候對這裏這麽熟了?”柯嶼收回目光,指間夾著煙沒話找話。

“你在士多店上班的時候。”

“你把這裏都走遍了?”

“每一條巷子。”

柯嶼沒加他微信,心裏想,那每天的微信步數一定很可觀,大概能霸占他朋友圈封面。這個念頭悄無聲息劃過,一念之間,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商陸的任何聯系方式。

到黃昏時,商陸敲響了一戶阿嬤的門。大約是提前打過招呼,對方並不意外。商陸用一口流利的粵語與她聊談,帶著柯嶼上四樓。一道狹窄的鐵門上掛著把已經打開的小鎖,被推動時發出咯吱的聲響。

一片開闊的陽台花園。

平整的水泥地上或高或矮種了十幾盆月季和山茶花,另外還有一些蔬菜瓜果和藤蔓植物。牽牛花和爬山虎的綠藤纏繞著竹編的涼棚,下面擺了兩張躺椅和一張小圓木桌,南天竹修長,雞蛋花茂盛,皂莢樹的葉片在陽光下有輕盈的透亮。露台一角是兩根晾衣繩,主人家的白色汗衫在日暮前的風中鼓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