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囚籠

和同齡人不同的是,他很早就知道了死亡的真相。

死這件事本身被賦予了太多意義,在人們不斷回避和掩蓋它所帶來的痛苦時,他已經明白什麽是死。死就是消失,化為烏有,或者用科學一些的方式解釋,是分解成了別的物質——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粒子。所以根本沒有什麽天堂地獄,也沒有什麽來世輪回,與死為伴的只有腐爛和遺忘罷了。

可是,他終究也沒有真正死過,萬一那些他自認為的真相錯了怎麽辦?萬一那些有著神聖信仰的人們堅信的亡者國度和極樂凈土才是真的怎麽辦?

其實他不該糾結這個問題,即使科學和信仰互相都說服不了對方,人們也早就接受了死亡這個無法逃避的終點,學會以恐懼、敬畏又坦然的姿態面對它,然後平凡普通地活著。

獨自成長的那段時間,他總是想一窺死亡的真面目。

不過那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

疼痛使他從一種近乎於瀕死的驚懼中醒來。

說實話,在理智尚未恢復,只有感官體驗的時候,露比多少還能感覺到一些恐慌。這種情緒對他來說是久違而值得懷念的,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既沒有動也沒有去打量周圍的環境,只是像一個追逐夢境的孩子一樣試圖去回味剛才那種稍縱即逝的驚懼和刺激。很快,回味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劇烈、真實的疼痛。

他伸手摸摸額頭,摸到已經結塊的血痂。

這是第一件好事,雖然有傷口,但是血止住了,所以不算太嚴重。這一下可真厲害,看來他暈過去很久了,四周一片漆黑,安靜得像個墳墓。

他躺了一會兒,感到冰冷刺骨,發現自己躺在水泥地板上。

大概是地下室。

嗯,合情合理。

囚禁一個人,地下室是最好的選擇,又安靜又隱秘。有些地下室的隔音還很好,即使大喊大叫上面也聽不見。

地下室一直都是變態殺人魔的最愛。

他坐起來,又是一陣頭暈目眩,還伴隨著惡心想吐的感覺。這是腦部震蕩造成的,沒關系,另一件事更值得關注,他摸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個金屬項圈,連著一條拇指粗細的鐵鏈。

他等了一會兒,等暈眩感徹底過去之後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能聞到塵埃揚起的味道。除了額頭的傷口,他沒有再受別的傷。

這是第二件好事。

黑暗和寂靜讓所有判斷都變得不確定。

露比摸到鐵鏈固定的源頭,一張被牢牢鎖在地面上的金屬椅子,只靠個人徒手的力量不能挪動分毫。鐵鏈長度能到達的盡頭是冰冷的墻面,即使伸長手臂也只有中指能夠勉勉強強碰到一下,從指尖的觸感判斷,墻面同樣是金屬。因此,他只沿著墻走了一圈,確定四面都是同樣狀況後又回到了椅子旁邊。

露比坐下來,用一貫的方式,雙手放進外套口袋,雙腿交疊,閉起眼睛。

雖然這個空間什麽都沒有,也沒有光,但夜視功能的監控器又不是什麽新鮮玩意。一定有一個暗中的觀察者發現他已經醒了。

沒有欣賞到獵物醒來後像踩到陷阱的老鼠一樣驚慌失措的模樣,難免有些失望吧。

你要小心一點。

露比想起這句話的同時,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被割斷喉嚨的女人的屍體。雖然還沒有跡象表明綁架他的人和那個“剃刀殺手”有任何關聯,但他的思維卻不受控制地向它靠攏。因為除了這個案件和新接的委托之外,過往的恩怨都太遙遠了。他一向把危機處理得很好——既讓人安心,又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露比的手指在外套口袋裏輕輕動了一下,他沒有帶手機的習慣,再說對方把他關進密不透風的牢籠,怎麽可能還留下能夠往外界發出消息的工具。手機當然很方便,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顯眼了,再蠢的綁匪也會第一時間把它拿走,周詳的計劃裏根本不該讓人有機會按下緊急號碼報警求救。

在沒有手機和網絡的年代,人們是怎麽傳遞秘密消息的呢。

露比望著眼前的黑暗——那張寫著名字的紙條,還有紙條中夾帶的報酬。消息已經在不經意間留在了他失蹤的地點,只要有一雙眼睛看到他或是綁匪的去向,此刻就該有人找上門來。可是沒有,這意味著他們的行蹤在某個地方徹徹底底地中斷了,或者一開始就沒有目擊者。

這是一個周密的計劃。

制訂計劃的人聰明、冷靜、耐心,還有一分隱藏在這些特質下的怪癖,比以往遇到的對手更棘手。不過他剛好就喜歡和有腦子的變態打交道,要是這時門開了,闖進來一個頭戴麻布口袋的電鋸狂魔,大吼大叫著只想來一場血腥屠殺,反而會讓他手忙腳亂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