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搭档

從門外明媚的陽光下走進陰森的牢籠,需要通過三道鐵門。

第一道固若金湯,從不輕易打開,第二道戒備森嚴,必須讀取復雜的權限,第三道定時開啟關閉,好讓那些見不得光的家夥出來透氣。

和其他囚犯不同的是,除了吃飯、洗澡,他幾乎很少離開囚室。

沒有人來看望他,他也不想見任何人。

今天,獄警說有人找他,他一口回絕。

“這個人你必須見。”

胡說,世上哪有什麽必須見的人。

“是一位警官。”

那就更不用見了,他對警察早已死心。

“快出來,說不定是好事。”獄警對他的態度很溫和,不知道拿了誰的好處才給他一些特殊關照。他想不出有誰會做這種好事,不過也沒準他們只是看他可憐。

“我不認識什麽警官,我不想見他。”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但我有權利不見訪客。”

“你確實有權利。”獄警的目光穿過鐵柵望著他,“希爾德,別讓我為難。”

“我不去見他,你會怎麽樣?”

“說實話,不會怎樣,可你為什麽不見呢?”

他知道獄警還有沒說完的話——我不管你進來之前做了什麽,你是警察,是自己人,和監獄裏的其它人渣不一樣,現在有你的同僚要見你,何不去聽聽對方的來意?

他很感謝這份近乎於盲目的善意,可他怎麽能算是警察,怎麽能算是自己人?他和監獄裏的人渣有什麽不一樣?

算了,他想,別讓人為難。

十分鐘後,他坐在會見室裏。

獄警沒有很嚴格,甚至沒準備手銬。

會見室的桌子對面坐著一位警官。

希爾德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吃早餐,從紙袋裏掏出一個奶油百吉餅,桌上還放著咖啡。按理說他不能在這裏吃東西,但是沒人阻止,都是小事。

“你吃過早餐嗎?”這位警官問。

“沒有。”

“要不要來一點?”

希爾德擡起頭看著站在一旁的獄警,對方卻視若無睹,看來就算他們當著他的面進行什麽非法交易他也不會管。

“謝謝,我不餓。”

“你應該按時吃飯,這樣腦子才會好。”這話聽起來很像坐到餐桌邊才想起關心孩子的父親。希爾德不認識他,他不修邊幅、胡子拉碴,多半也有酗酒的毛病,完全是一個步入中年的警察世故而散漫的標準寫照。他讓希爾德想起了波比·瑞普利。如果瑞普利還活著,有一天想來監獄見他一面,說不定也會旁若無人地帶著早餐問他要不要嘗嘗培根薄煎餅和香腸。

“我叫奧斯卡·塞繆爾。”

“你好,塞繆爾警官。”

“聽說你很不情願來見我。”

“也沒有那麽不情願,我還是來了。”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願意見訪客?”

希爾德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沒有為什麽,一定要說的話,他失去了活著的動力,可是又沒有赴死的理由——你殺了那麽多人,就想一了百了,世上哪有這種好事。萬箭穿心,千瘡百孔,只有完整的軀殼還活動著,伴隨著雖生猶死的寂寥和麻木。

有一次,大概是深夜時分,也可能是黎明降至,丹尼爾來到他的床邊。他一下就醒了,好像他們早就約定好了似的。丹尼爾還是原來的樣子,十歲的小男孩,毫發無傷的身體,穿著失蹤那天的衣服。那身衣服最終也沒能找到,也許早就被兇手燒掉了。

親愛的。

他以為自己會沉迷在重逢的幻象裏,可是連十秒都不到,他就想起丹尼爾已經死了,死得那麽慘,那麽無辜,支離破碎,屍骨無存。丹尼爾為什麽要回來?是不是因為他過於自責才一次又一次把死去的弟弟從安眠之地喚醒,即使明知是幻象,也希望能在午夜夢回時重聚片刻。

丹尼爾是他唯一的親人。

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

弟弟的身影散去後,他有時會看到另一個影子。影子遠遠站著,並不靠近,避免他去深究那到底是誰。可不管是誰,他都知道,那一定是死者的幻影,是一個死在他手中的槍下遊魂。

“卡洛斯·希爾德。”

他回過神來。奧斯卡吃完了百吉餅,拿起紙杯灌下一口咖啡,心滿意足地望著他。

“你在這裏過得好嗎?”

“不算壞,但也說不上好,怎麽了?”希爾德問,“是哪個法官、執法部門、警局的同僚想了解監獄的運營狀況嗎?”

“都不是。”奧斯卡回答,“是出於我個人對你的關心。”

“可我不認識你,塞繆爾警官,到底是誰拜托你來探望我。”

“你不相信陌生人之間也有關心?”

“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是早上睜開眼睛突然心血來潮想到監獄跑一趟,關心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