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市之樹

他先走了,趁傍晚的下班潮還沒有開始,路上依然很少有行人的時候離去。

外面還在下雨,只是小得幾乎感覺不到。

空氣冰冷而新鮮,明明四周都是死氣沉沉的建築,卻因為下雨的緣故傳來一陣泥土與芳草的清香。他決定不打傘,就這樣走進稀稀落落的雨絲中。

露比看著他離開。他和警察們的關系真的就只是互相利用,談不上友情,不過也難免有幾個人會把他當朋友看待。對於這些找上門來的“朋友”,露比始終奉行按錢“幫忙”的規則,這樣很好,雙方都不為難。錢最合理,也最容易計量,至於感情誰又說得上平等呢?再說,會找上門尋求幫助的人,早就不在乎金錢的多少了。

他又坐了一會兒,望著面前那杯沒有動過的酒,然後也離開了咖啡店。

本來他打算步行到路邊等一輛出租車,不過因為雨已經快停了,他又決定先走一段再說。路過一家玩具店時,他不由自主地對著櫥窗裏的汽車模型看了幾眼。

現在還太早,再等一等。

他想不起那個小家夥到底多大。

這竟然成了能難倒他的問題,一個孩子有多大,取決於他出生的時間,答案不用那麽精確,幾個月、一歲不到。可他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幾個月,用大概來回答又違反他事事精準的風格。

怎麽會這樣?

他連第一份委托書上的每個字都記得一清二楚,卻記不住兒子的生日嗎?

當然,他不可能真的忘記,因為那也是個特別的日子,想不起來只是一種技巧性的刻意模糊,對雇主來說“遺忘”是必要的專業技能,哪怕只是裝出來的遺忘也好。

露比穿過馬路,走向一條僻靜的小街。

他很少出門,但是對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卻很熟悉。

露比對於城市的印象完全來自於童年記憶,那時他幾乎和整個世界為敵,滿腔仇恨與叛逆,更不願待在家裏,總是一出門就是一整天,寧願在街頭沉淪也不願面對一個無所不知卻好像不懂他在想什麽的父親。

安格斯的心和頭腦都被那些“朋友”和“情報”填滿了,再也沒有余地分給妻子和兒子。他的人緣很好,有很多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甚至去死的朋友,但他對家庭來說,真是一個巨大的災難。

他不應該結婚,更不應該有孩子。

露比一邊走一邊擡頭去看頭頂的天空,一滴雨落進眼睛,他小小地吃了一驚。

今天這條街實在有些太安靜了,似乎因為下雨,連原本在角落中做“買賣”的人也不見了。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露比覺得這匆匆忙忙的步伐有些反常,正想回頭看一眼,卻不知什麽東西砸向他的額頭。一種奇怪的鈍痛向腦海擴散,瞬間奪去了視覺。他伸手想抓住什麽,卻只摸到一片陰冷潮濕的空氣。

十一月的第一天,隨處可見萬聖節的痕跡。

內麗小姐槍店的玻璃門上還掛著成串的小南瓜和骷髏玩偶,店裏照舊正常營業,但是露比的辦公室卻是另一種氣氛。

艾倫站在那張寬闊的辦公桌旁,手扶著皮質座椅轉了一圈。

露比在時,他是沒有機會接近這張椅子的。他很想坐坐看,到底有多舒服才可以讓一個人整天窩在裏面,既不出門也不休息。現在椅子的主人不在,他又覺得失去了對它的興趣。

不過是一張普通的椅子。

他把它轉了一圈,擺正到原來的位置。

朱蒂十分罕見地和他們一起待在這裏。

對面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長得骨瘦如柴、皮膚黝黑的男人。

“你在哪裏撿到這張紙條?”

“還用問,當然是在荊棘街。”

“那是條很窄的路,也不太好走。”艾倫問,“他去那裏幹什麽?”

“我不知道他走那條路之前在幹嗎,我只管那條街的事。”骨瘦如柴的男人有個外號叫“匕首”,“荊棘街”這個名字也是他隨意取的,小街真正的路名叫橡樹街。匕首覺得橡樹這個名字一點也不酷,從西到東大概兩百多米的“荊棘街”是他的地盤,他負責流浪漢的住所,新來的要交錢給他,鬧事的也由他處理,還有一些地下交易、傳遞消息之類的瑣事,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他很滿意自己的生活,覺得能把一條小路的百態人生管理得井井有條是巨大的成就。

“那你有沒有看到他往哪裏走?”

“沒有,昨天下雨了,我就去獵豹酒吧喝了一杯,想等雨停再出去。後來又出了點事。”

“什麽事?”

“就是警察隔三差五地來掃蕩啊,把那些剛睡醒還沒穿好衣服的姑娘從床上揪起來,帶去警局問東問西。還好我事先收到消息,所以該跑的人都跑掉了,讓他們撲了個空。”匕首說,“紙條是隆尼回來的時候撿到的。你知道,雖然這條路上總出些了不得的大事,但路卻很短,對吧?從這一頭進去到那一頭出來用不了幾分鐘。隆尼很喜歡在街邊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