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老輩兒裏的情。)(第2/4頁)

皇帝頹然偏過頭,閉上了眼睛。

頤行也不管他,拿扇子悠閑地搖著。夕照落到了東邊的房頂上,慢慢下移,又落到了墻根兒上,一點點滲透,一點點又淡下去。她倚在榻頭,不時拿手試一試他額上的溫度,先前燙手,這會兒漸次平和下來,她知道他受用些了,也就放心了。

不多時懷恩搬著托盤進來,銀碗裏盛著黢黑的湯藥,送到羅漢塌前。

頤行喚萬歲爺,請他起來吃藥,他不情不願撐起身,接過藥碗。結果才喝一口,立刻皺著眉推了八丈遠,厭棄地問:“這是什麽方子,怎麽這麽苦?”

懷恩呵著腰道:“回萬歲爺,丁太醫開的是清暑益氣湯。”

皇帝懂醫術,關於這個方子裏有些什麽料,心裏自然明白,寒聲道:“有黃連,朕不吃,撤下去吧。”

頤行頓時驚詫,“萬歲爺,您還諱疾忌醫呐?”

皇帝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明明有別的湯劑能替代,為什麽要用這麽苦的藥?”

這就是蒙騙不了內行的難處,那些太醫也怪不容易的,鬧得不好還要因此被怪罪。頤行只好打圓場,說良藥苦口,一面從桌上果盒裏撚了一顆蜜餞海棠來,在他眼前晃了晃,“趕緊喝了,喝完含上蜜餞,就不苦了。”

那糖漬的小果子,在燈下發出誘人的光,皇帝沒有再推脫,端起藥碗一口飲盡,在老姑奶奶喂他吃蜜餞的時候,順便含了一下她的爪尖。

她紅了臉,“您又來……”

皇帝面無表情,“今兒還用得著給朕送金錁子嗎?”

多希望她說不必再送了,她不知道,他每天看著面前逐漸增多的金疙瘩,心情有多復雜。

可惜沒能等來她靦腆的欲語還休,老姑奶奶說:“錢袋子在含珍那裏,我先回去,過會兒打發人給您送來。”

皇帝嘆了口氣,希望再次落空,天也忽然黑了。

悵然若失,他垂下眼睫說:“你回去吧,朕已經大安了。”

頤行道是,但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腳,回身問:“萬歲爺,您一個人寂寞不寂寞?奴才再陪您說會兒話,好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你又要說什麽?”

她重新坐回他榻前,端莊地抿唇而笑,頓了頓問:“萬歲爺,這兒離外八廟遠不遠啊?”

他就知道,一到承德,她必定滿腦子都是這件事兒,便漠然道:“外八廟是八座寺院統稱,在避暑山莊東北方。遠倒是不遠,只是嬪妃無故不得外出,行宮裏的規矩和紫禁城沒什麽兩樣,你別以為離開了北京,就可以為所欲為。”

頤行說不敢,“奴才知道規矩,這不是問您來著嗎,等您哪天得了閑,帶我出去逛逛,成嗎?”

皇帝沒言聲,看上去其實並不願意。

頤行當然明白,廢後對於帝王來說是件自損八百的事兒,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走這條路的。其實她一直想不明白,這樣一位守成的皇帝,怎麽會去做歷代帝王都不會做的事兒。當初大英開國,太祖皇帝的元後犯了謀逆的大罪,最後也是幽禁至死,並未真正褫奪封號。如今國丈不過貪墨,他就痛下狠心廢後,想必裏頭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吧!

扭身瞧瞧,禦前的人都在外面候令,要說心裏話正是時候,便又往前靠了靠,輕聲說:“萬歲爺,這兒沒外人,咱們吐露一下內心,可好不好?”

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了,皇帝往後縮了縮,“你又在打什麽算盤?”

她兩手壓在榻沿上,兩眼發著玄異的光,竊竊道:“您廢後的真正原因,能告訴我嗎?”

皇帝蹙眉看了她半天,從氣憤到不滿,又到繳械投降,態度在他臉上出現了鮮明的轉變,最後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頤行頓時精神振奮,伸長脖子把耳朵湊到他唇邊,“您說吧,我一定不外傳。”

結果他煞有介事地告訴她:“一切都是因為你。你那侄女在位,朕就不能冊封你,只有她讓了賢,你才能留在朕身邊。”

頤行愕然,覺得他簡直恬不知恥,便撤開身子嫌棄地撇了撇嘴,“我和您說正事呢,您能不能正經點兒?”

皇帝靠著竹篾的靠墊,無聲地笑起來,“你想從朕這兒探聽虛實?朕的嘴嚴著呢,不會輕易告訴你的。”

她一定覺得他又在糊弄她,其實不盡然,前皇後被廢,她順理成章進了宮,這些都是事實。只是她一心想探究更深的玄機,反而忽略了淺表的東西,也許等將來她知道了一切,才會恍然大悟吧。

頤行則有些灰心,果然帝王家的秘辛,沒那麽輕易打探出來。他不肯說,那也沒辦法,她眼下的目標很明確,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告訴他:“既然來了承德,我想見見我們家知願,她在哪座寺院修行,您能不能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