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葫蘆捏成瓢。)

“額涅昨兒夜裏歇得好不好?才剛到承德,就接了京裏送來的奏報,兒子不得閑來瞧額涅,還望額涅見諒。”

皇太後說一切都好,向他伸出手,邀他坐到身邊來,問:“皇帝早膳用過沒有?進得香不香呀?”

宮裏一向四季平安,最關心的,無非就是吃和睡了。皇帝中暑沒同太後回稟,太後晚間聽見夜哭,也隱瞞了皇帝,母子間都是盡力不讓對方操心,這大概就是天家慣常的溫存吧。

皇帝抿唇笑了笑,不在吆五喝六的時候,很有一副讀書人的悠然氣韻,溫聲道:“兒子用過了來的,進得也香,請額涅放心。”一頭說,一頭看向老姑奶奶,“朕先前進來的時候,見純妃正和額涅說得高興,究竟在聊什麽,怎麽朕一來,就停下了?”

頤行向他蹲了個安道:“太後正和奴才說起以前的事兒呢。”

太後含笑點了點頭,“說起你阿瑪啦,還有早前我當貴人時候的事兒……那麽些回憶封存在心裏,到了這行宮,就一股腦兒全湧出來了。”

皇帝聽後也是莞爾,撫膝道:“朕記得,是阿瑪對您一見鐘情,也是在承德,您懷了兒子。”

太後有些臉紅,唉了聲道:“承德是個好地方,氣候適宜,山水豐沛。正因為在承德懷的你,我也盼著你們倆能有好信兒。咱們不是打算十月裏再回北京嗎,三個月呢,要是有信兒,也能瞧出來了。”

這下子頤行就很尷尬了,一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片子,上哪兒給太後懷皇孫去啊。

還是皇帝比較老練,熟門熟路打起了太極,只道:“兒子也有這個想頭兒,倘或能遇喜是最好,咱們大英後宮已經好久沒有喜事了,社稷也盼著再添幾位皇子。不過……純妃年紀尚小,這會子要是有孕,怕對她身子不好。”

這兩句話,說出了老姑奶奶滿心的感激。雖說他在她面前整天孩子長孩子短,充分體現了對生孩子這項事業的熱切渴望,但在應對太後的時候,也表現出了男人的體貼和擔當。

然而他口中的尚小,太後並不認同,“十六歲,不小啦。像珍、豫兩位太妃,都是十四五歲生你哥子們,如今還不是一個賽一個的身子健朗?”

皇帝沒好說,那是太妃們成人早,哪像跟前這位,直眉瞪眼挺高的個頭,就是賴著不願意長大,有什麽辦法!這事兒還不能和太後說,說了該輪著太後著急了,都升到妃位上頭了,還是個孩子,這叫人怎麽處呢。

皇帝只得勉強應付,“這種事兒,急也急不得,想是父子的緣分還沒到,且再等等吧。”

太後只好點頭,想了想又沖皇帝道:“你不是會診脈嗎,替她好好瞧瞧,該滋補的滋補起來,把身子養得壯壯的,往後不愁沒有皇子皇女。”

皇帝諾諾應是,“兒子正瞧呢,不過她身強體壯,像個牛犢子……”發現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忙頓住口,清了清嗓子道,“橫豎她一向在兒子身邊,兒子會時時看顧她的,額涅就不必操心了。”

這頭話才說完,外面嬪妃們都結伴進來了。這是入行宮的頭一個整日子,本就是來遊山玩水的,太後便下令在煙雨樓設了宴,有民間的梆子和升平署早就預備好的曲目。就著青山綠水,聽著悠揚的小調,遠處開闊的水面上,還有太監們假扮的漁夫,一個個搖著小舟,穿著蓑衣趕著鸕鶿,一瞬讓人有身處江南水鄉的錯覺。

帝王家設宴,不像尋常家子,一張滿月桌,闔家都圍坐在一塊兒。宮裏也好,行宮也罷,講究一人一張膳桌,皇帝和太後在上首,兩腋照著品級依次安排,就算再得寵的,都得老老實實在自己的膳桌前坐著。

老姑奶奶心不在焉,也不瞧戲,看著遠處的水面直走神。皇帝瞥了她好幾眼,她都沒有察覺,最後還是銀朱輕輕叫了聲主子,才把她的魂兒給喊回來。

“怎麽?”她扭頭問。

銀朱垂著眼睫,壓聲道:“您走神兒啦,萬歲爺老瞧您呐。”

她哦了聲,好在隔了好幾步,他沒法兒擠兌她,有時候保持點距離就是好啊。她捏起桌上酒杯朝他敬了敬,他顯然是不高興了,沒搭理她,倨傲地調開了視線。頤行討了個沒趣兒也不惱,自己悠哉抿了一小口,慢騰騰吃了一個玫瑰酥。

其實她不愛聽戲,在江南時候家裏唱堂會,她最喜歡的環節就是往台上撒錢。一把把的銅子兒,全是用來打賞那些角兒們的,你撒得越多,孫悟空翻筋鬥就翻得越帶勁。哪像宮裏,咿咿呀呀都是文戲,她又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坐久了不免要打瞌睡。

銀朱看她悄悄打了個哈欠,有意調動她的興趣,說:“您瞧那花旦唱得多好,唱詞兒也編得巧妙。”

頤行嘆了口氣,“這唱的都是什麽呀,咬著後槽牙,像跟誰較勁似的。與其在這兒聽他們唱,還不如讓我上湖裏摘菱角呢。”說到高興處,偏頭對銀朱道,“你沒上江南去過吧?要是在秦淮河上遊過船,就知道老皇爺為什麽愛下江南了。早前我哥哥在金陵當織造,逢著有朝中同僚來辦差,就在秦淮河上包畫舫,設船宴。我還小的時候,他準我跟著出來玩兒,那兩岸燈火,別提多好看。還有漂亮的姑娘,住在鄰水的河房裏,梳妝的時候開窗抖粉撲子,有風一吹,滿河道都是胭脂香味,那才是人間富貴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