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大爭(28)

謝青鶴此行的目的是替姜夫人求情乞命,順利拿到陳起的親筆書信之後,他並沒有馬上請辭。

根據陳叢的記憶分析,謝青鶴認為陳起是個很“斤斤計較”的脾氣,他既然公然對兒子表達了善意,允諾陳叢回相州開府“理事”,那他就一定暗中等待著兒子給他的反饋——我給了你甜頭,你就白吃著?縱然是親父子,也要明算賬。

於是,將書信收好之後,謝青鶴也不提馬上回相州的事,就跟在陳起的身邊,鞍前馬後服侍。

戰時一切從簡,陳起本身也沒有很驕奢享受的毛病,再者,他身邊有夏賞帶著侍從照應,謝青鶴更加類似於小跟班,就綴在他腿邊打轉。陳起聽將領回報軍情,謝青鶴就坐在一邊給陳起烤地瓜,陳起披著霜雪出門巡視戰場,安撫傷兵,謝青鶴就伸手替他拎著披風下擺,謹防被泥水打濕……

底下人都誇小郎君孝順,陳起還故作不悅地數落:“此下仆賤役,委實不長進!”罵完就樂呵呵地裂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謝青鶴:“……”

晚上陳起安排謝青鶴與他睡在同一個軍帳中,他的軍帳再簡陋也比其他帳篷好些。

夏賞送來熱水,父子倆一起洗臉泡腳。

為了替姜夫人的未來考慮,也不知道師父什麽時候才能來,謝青鶴倒也不介意替陳起脫靴子。反倒是陳起見靴子泥水沾汙,揮手叫謝青鶴讓開:“你帶了幾身衣裳?叫賤人來脫。”

夏賞連忙上前跪下,熟練地為陳起脫了靴子,先是一盆微涼的水泡著,慢慢添熱水。

謝青鶴才發現陳起一雙腳長滿了凍瘡,各處紅腫,不少與軍靴摩擦的地方都破了皮,潰爛流水。

下人又捧了熱水來服侍謝青鶴泡腳。謝青鶴就坐在小馬紮上,將凍得微涼的雙腳放在銅盆裏,陳起也在歪頭看他的腳丫子,見狀叮囑說:“平日穿暖和些。這一路何人照顧起居?倒是沒有凍著。”

陳叢的體質雖不能修行,卻被謝青鶴保養鍛煉得非常健康,人的手足會生出凍瘡,多半是血行不足,謝青鶴打小習武氣血充沛,哪怕坐在馬背上也有氣血從手指腳尖循循不絕,只要不是氣溫絕對寒冷,都不可能生出凍瘡。

但,陳起問誰人照顧起居,謝青鶴還是報了陳利的名字:“牽馬墜蹬,燒炭送水,都是陳利服侍。他本是阿父給雋弟的騎射師傅,兒一路往恕州來,他執意要隨行扈從,說是阿父的囑托。”

擱了平時提這件事,戳破了陳起的口是心非,陳起八成要惱羞成怒。

然而,這簡陋的戰場軍帳中,正在上演父慈子孝的劇目。謝青鶴故意提及此事,陳起只當兒子是在感恩與撒嬌,得意之情藏在面皮之下,幾乎都要滿溢出來:“他也還算是懂得輕重。”

滿屋子仆從下人都感覺到了,郎主心情非常好。

陳起滿腳凍瘡,清洗起來頗為麻煩,謝青鶴兩只腳丫子白嫩健康,泡暖和就擦腳起來。

他轉身去找自己隨行的行李,馬上就有下人跟著去幫忙歸置,謝青鶴從包裹裏翻出自己的藥囊,找到那瓶沒用過的凍傷藥膏,走到陳起跟前,示意夏賞讓開。

謝青鶴蹲下身,夏賞察言觀色地遞出柔軟幹凈的布巾,謝青鶴便擡起陳起一只爛腳,輕而迅速地擦幹凈,順勢將他的腳晾在自己膝上。

陳起被兒子弄得呼吸都輕了幾分,謝青鶴再是沉穩老練,陳叢的皮囊也才八歲,不管他怎麽習武鍛煉,身板不可能揠苗助長,陳起一只大腳往他膝上一放,足有謝青鶴小半個胸腔大小。

這要是個小奴婢服侍,陳起也不至於這麽小心翼翼,但是,那是親兒子!

陳起只怕把兒子壓壞了,抻著腰懸著腿,小馬紮經不住他這麽折騰,順勢就往後倒。

得虧身邊站著的下人多,三兩把將陳起扶住,將小馬紮也扶正端穩。陳起一腳踩在冰冷的凍土上,跟下人發脾氣:“就不會替小郎君扶著?”

夏賞一邊賠罪,一邊去給謝青鶴拿小馬紮。

最後父子倆挪到了行軍床旁邊,陳起重新洗了腳,舒服地歪在床上,夏賞舉著燈,謝青鶴慢慢替他收拾凍得一塌糊塗的雙腳。兩只腳的尾指都凍得非常厲害,皮肉支離粘黏,謝青鶴先厚塗一層,用紗布裹了起來,再給其他地方上藥。

從頭到尾,陳起沒有問過他帶來的藥是什麽來歷,是否安全,夏賞也一聲沒吭。

“阿父。”謝青鶴動作輕柔地將藥抹好,“兒回相州便將凍傷膏的方子交給制藥坊,只是其中幾味藥培植不易,大量制作只能用其他藥材替代,藥效略差一些。”

陳起仰頭看著已經陳舊的帳篷穹頂,嗯了一聲,說:“也是桑山舊藏?”

謝青鶴沒有回答,將凍傷藥交給夏賞,說:“明日還是我替阿父上藥,你將藥收好。”又問陳起,“阿父的靴子是不是穿得太緊了些?寬松些方才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