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7頁)

如今關系畢竟不一樣了,再讓伏傳低頭聽訓,謝青鶴有些別扭,更有幾分舍不得。

謝青鶴將自己所有情緒都放下,先給伏傳賠不是,柔聲哄道:“是我說話太重,讓你難過了。你來我這裏坐下,我們慢慢說,好不好?”他慢慢地起身,想給伏傳挪個位置。

伏傳見他翻身都困難,連忙上前扶著他,小聲說:“是我不該和大師兄頂嘴。”

謝青鶴靠在他懷裏,握著他的手。二人離得近,就不必那麽大聲說話。

“你隨我入魔本是為了修行,為的是離開這個世界時,解除魔患時得到的那些好處。”

“單為這點好處,做起來很簡單。”

“我曾告訴過你,魔類偏執,大多數魔類的念頭都無從排遣。比如蘇時景,他的執念是要殺死天底下所有‘淫婦’,所有喜歡與男子做事的婦人,在他看來都該死,若不能殺光這些婦人,他的怨憎就不能平息。這類完全不講道理的執念,自然不能滿足他。”

“不能滿足,就直接殺滅。殺滅之後,依然會有修為到手,不費吹灰之力。”

“早十多年前,為了盡量解決體內的魔患,減輕皮囊的負擔,我就常常這麽做。入魔,出魔,殺滅。這其實沒什麽問題,對自身也有絕對的好處。那我為什麽要改變從前的做法呢?”

伏傳很捧場,配合地答道:“大師兄要尋創新的修法?”

謝青鶴否認道:“那都是後面的事了。你我都是修士,修習道行神通、謀取長生不死,種種刻苦都是手段,務本求真才是真正的目的。若日日苦練,只求打人更兇,殺人更快,更能威嚇他人,何不如修帝王權術,修兵法戰術?一人之力,何如萬萬人之力?”

伏傳倒也不是敷衍他,每句話都聽得很認真,也認同謝青鶴的說法:“我明白大師兄的意思。”

“此世虛幻,現世不虛幻?真人眼底,真偽不過一念之間。你在世間修行,你在乎的,都是真的。你不在乎的,都可以是假的。俗人束縛於陰陽五行,囿於三界六道之中,以天地為依托,以萬物為滋養,乃是至道之顯化,亦為至道之附庸。”

“你我既然是修士,不彰陰陽五行,脫離三界六道。你是何物?你在何地?可曾找到自我?”

接連三問,把伏傳問入了一個極其玄妙的境界中。

謝青鶴的修性已經完全進入了無視皮囊、無視世界的地步。儒家心學說,此心與花同寂。釋家佛祖說,天上地下,唯吾獨尊。道德說,有名天地之母。都是這個道理。

眼見伏傳所有所思,謝青鶴又問了一句:“小師弟,你可知道世間什麽最珍貴?”

伏傳只差一點點就能進入了悟的狀態,認真地聽他說。

“人心至貴。”

謝青鶴握著他的手,輕聲勸道。

“你對草娘遭遇的同情,對此世百姓的悲憫,在那條窄巷裏行走一年,所聽所聞的關切認真,給予的每一次關懷照顧……這是你與這個世界所發生的聯系,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就是真實的。”

“你只管守在我的身邊,不去管計劃中的事,不去在乎曾經關心過的一切,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你來與不來,都沒什麽區別,也沒什麽壞處。對我來說,我的目的也只是完善修法,一開始,我也不曾發願發心解脫這個世界的貧苦艱難,我也不會有任何觸動。”

“唯有你。”

“小師弟,會心生遺憾,會自食前言,會錯失那片真誠本心的,只有你自己。”

謝青鶴握著伏傳的手微微用力,使伏傳不得不低頭,與他對視。

“不要為了我,失了你自己。”

伏傳被這句話說得指尖一顫,仿佛過了電。

“我……”

過了片刻之後,伏傳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說:“大師兄,我好像……要突破了。”

不等謝青鶴說話,伏傳有些焦躁:“不是這裏。是在外面,我自己的皮囊修行。我好……這感覺好奇怪。我好像馬上就要跨過去了,但是過不去……差些什麽……”

“差個交代。”謝青鶴安撫他,輕輕撫摩他的手背,“去吧,去做你的事。”

“就像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我只管修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到這裏,謝青鶴又趕忙補充了一句:“小師弟,此事不求結果,只求無愧於心。你要知道,這世上或有無敵的修士,絕沒有無敵的人生。你的志向太博大,師父不曾做到,我也不曾做到,你如今還年輕,只須盡心竭力去做就是了,不必對自己太過苛刻。”

這一瓢冷水澆下來,換了從前,伏傳或許會認為大師兄不看好自己,不認同自己。

如今親眼見到謝青鶴吐血臥床,說話都喘氣,他就知道大師兄是經驗之談,絕不是看輕自己的能力。紛紜塵世之中,變數太多,阻力太大,連大師兄都不能百戰百勝,何況初出茅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