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傳話的小內官被太子一把提起前襟,猝不及防之下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他回過神來答話,裴昭元便又立刻疾聲問道:“來的是誰?可是五司禁軍麽……”

只是這話還未全然問出口,裴昭元便立刻迅速的回了神——

眼下皇宮早已被禁軍接管多日,如果是紀鴻的人,有什麽事直接和他通傳就是了,又怎會這般大費周折的殺進來?

何況紀鴻絕不會、也絕不敢做這樣的事。

裴昭元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地,來者既非自己人,那就只能是敵人了。

他神色沉郁,也不知在想什麽,手裏拽著那小內官前襟的五指卻緩緩松開了,小內官這才噗通一聲落回到地上,連連朝著他磕頭。

他轉頭冷冷的看了一眼禦榻上躺著的君父,忽然低聲道:“看來……還是孤小看父皇了。”

皇帝沒有回話,只低低哼了一聲,他仿佛對方才傳話的小內官和太子之間的一番對話完全沒有絲毫察覺,瞧著倒像是仍在身體難以掙脫的病痛裏沉浮、不得松快個一時半刻一樣。

裴昭元閉了閉目,心知君父這是打算和他裝瘋賣傻、拖延時間到底了,再思及前兩日父皇諸般“用心良苦”、擾亂他心緒的言語,便是他再傻,此刻又哪裏還能不明白?

回首一望,父皇與他……倒的確說過兩句真心話。

父皇這是早就吃定了……吃定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吃定了即使是在這樣要命的關口上,只需三言兩語,也能抓住自己的弱點、忽悠的自己心神大亂——

所以……父皇才會以那般勝券在握的贏家姿態,像是瞧著街邊最可憐的落水狗一樣,看著自己這個傻透頂了的、愚蠢的兒子,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能給自己“留條生路”,不逼著他手刃親子。

裴昭元越想,越覺得可笑,他心中想笑,喉嚨裏便也不再克制,低低笑出了聲,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攬政殿裏,顯得寂寥又譏誚。

裴昭元笑了半天,幾乎笑得腹部都隨著發笑的動作痙攣起來,這才不得不停下。

半晌,他臉上的笑意終於漸漸淡了下去,他沒再走近禦榻,目光卻落在君父身上,語氣聽不出來分毫情緒:“父皇……為何不答兒臣的話?難道是覺得已然穩操勝券了,所以也不願搭理兒臣這個狼子野心、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了不成?”

“說到底……父皇不過是拿準了兒臣還在乎您這個生身父親,所以才會被您的苦肉計拖住……不是麽?”

“父皇嘴上說是用文茵脅制兒臣,可心裏卻比誰都清楚,您脅制兒臣的籌碼……從頭到尾都不是文茵,而……而不過是仗著……兒臣是父皇的兒臣,父皇……是兒臣的君父……”

皇帝躺在禦榻上,聽到這句話,眼皮顫了顫,似乎有所觸動,他喉結微微一滾,像是想說什麽,但良久良久,始終還是未曾開口。

太子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次擡起頭時,已然斂去了所有神色,面無表情道:“今日父皇教誨,兒臣受教了。”

皇帝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終於沒再忍住,半睜開眼低低道:“元兒……你……”

但太子卻沒再搭理他。

裴昭元冷聲道:“來人,去把皇後和恪王帶進來。”

小內官愣了愣,道:“太子殿下,這……可……可外頭有……”

裴昭元厲聲道:“孤讓你去把皇後和恪王帶上來,你聾了不成!”

內官被他這一吼嚇了一跳,這下再也不敢多問了,立刻轉身逃也似的退出殿外傳人去了。

果然沒幾刻功夫,外頭便有侍衛押著皇後與恪王母子二人,進了攬政殿內殿。

正此刻,外頭又來了幾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嶽懷瑉。

嶽懷瑉身上不知何時已然披了一層薄甲,他神色焦急,身後跟著幾個侍衛,見了太子便立刻疾聲道:“殿下,快隨臣走吧!”

裴昭元道:“你這是做什麽?”

嶽懷瑉聞言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太子道:“……難道方才這麽久了,殿下也不曾聽見外頭的動靜嗎?城北宣華門多半是已然失守了,有一夥人馬殺進宮來,紀統領那邊臣已叫人去城南通知他,只是宮中守備眼下瞧著怕不是那夥人的敵手,他們已到了崇天門,最多不出兩刻功夫,就要到攬政殿了,殿下,咱們還是先……”

裴昭元仿佛沒聽見嶽懷瑉這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勸說,只道:“孤不走。”

嶽懷瑉一愣,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瞠目結舌道:“不走?這怎麽能行?您若是有個什麽閃失,叫臣與紀統領、國舅怎麽辦?生死攸關,詔書的事還是……”

裴昭元沒搭理他,轉目冷冷掃了一眼那邊被侍衛反剪雙手、捆了個結結實實、堵著嘴的小陳皇後和三弟恪王,道:“怕什麽,只要姨母和三弟還在孤的手上,孤倒要看看父皇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