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陽侯家這樁案子,因著上達天聽,天子親遣皇子監理,汴京府衙門,自然也是不敢懶怠的。

是以賀顧才敲鼓狀告沒兩天,齊大人就緊趕慢趕、整備開審了。

賀顧和裴昭珩同住在一個公主府裏,那日三殿下從宮中回來,他就知道,這案子有小舅子盯著,衙門多半是一日也不敢拖的,才特意選了前日敲鼓,就是考慮到,這樣兩日後開衙審理,正好能錯開國子監休沐的日子,這樣賀誠便需得老實去國子監讀書進學,不必攪和進這案子裏。

賀顧活了兩輩子,雖說這一世,因著知曉賀誠心性,較之前世,對賀誠已是好了許多,但因著萬姝兒的緣故,說一點心結和嫌隙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他有意無意疏遠了賀誠這樣多年,如今才知曉他坎坷身世,發覺賀誠竟是他同母胞弟,心中對賀誠既是愧悔,又是憐惜,滋味復雜。

他只恨自己實在過於粗心大意,兩輩子了,也從來沒和賀誠親近過,更加沒注意到一點不對之處,若不是那日三殿下心細如發,僅僅是一個照面,便能從賀誠抱著書、力氣大這麽一丁點蛛絲馬跡,發覺不對勁,只怕這一世,他與誠弟兄弟二人,還要因著萬氏這女人,親兄弟對面不相識,又一次生生錯過,隔隙一世。

與此同時,賀顧也從來沒有這麽慶幸過,還好這一世,他沒有執著於和萬姝兒的恩怨,遷怒於賀誠,前些日子顏之雅便告訴他,賀誠的眼睛似乎有了些起色,說是原先那只眼毫無知覺,但這些日子配合用藥,顏之雅給賀誠施針,他已漸漸有了些許痛覺,如若能這樣下去,繼續好轉,明年初只要能感覺到光線,也許就有機會重見光明。

顏之雅跟他感嘆,小侯爺把你弟弟送來的真是時候,賀誠如今十三歲出頭,身子還再長,她施針才能有些作用,要是再晚個一年半載的,賀誠這眼睛,恐怕就是華佗再世,也沒一點希望了。

那時顏之雅還感慨是賀誠運氣好,可賀顧知道了誠弟身世,再回憶起她的話,卻只覺得鼻頭發酸。

上一世的賀誠……可不就那樣瞎了一輩子,明明才學不差,卻遭了這眼睛拖累,一生不得志,郁郁寡歡嗎?

賀顧雖是重生了,但上輩子畢竟也做了十來年的一家之主,骨子裏對長兄如父這句話深以為然,護犢子得很,如今更覺賀誠遇到的糟心事已經夠多了,所以他也根本不想讓賀誠摻和到公堂之上,看著賀南豐和萬姝兒扯皮,弄得鬧心,更怕耽擱了他讀書進學的正事。

可是賀誠現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今日國子監不是如常進學的嗎?

是誰去叫他來的?

賀誠仍是穿著國子監那身白底黛邊的寬袍敞袖監生袍服,頭戴書生帽,顯然是在國子監課上了一半,半途來的。

賀顧瞅了瞅那邊臉紅脖子粗,眼神兇狠,衙役拉都拉不動的賀老頭,和已經被他折騰的鬢發淩亂,掐的翻著白眼就差吐舌頭了的萬姝兒,皺了皺眉,低聲道:“你怎麽不在國子監好好讀書,來這裏做什麽?”

賀誠心性純良,賀顧比誰都清楚,上輩子他們不是“同母”,賀誠都能為了救他,把自己搭進去,何況萬姝兒直到今日以前,在所有人心中,都還是賀誠的“生母”呢?

賀小侯爺實在怕這小傻子弟弟拎不清楚。

然而還沒等賀誠回答,那邊的言老夫人瞧見這戴著眼罩的少年,卻忽然紅了眼眶,她只用絹帕擦了擦眼角的淚,便兩步沖上前來,一把將賀誠攬進了懷裏,邊哭邊揉著他,泣道:“我苦命的外孫兒啊,都怪當初你娘生你時,外祖母疏忽了,竟叫那喪良心的賊婦將你換了去,害的你瞎了一只眼睛,這些年來又受了這麽多委屈,都是外祖母對不住你啊,你受委屈了……”

賀誠顯然本來是有話要說的,這下叫言老夫人如此一抱,倒是人先傻了,要說的話也忽的堵在了嗓子眼兒裏。

如今賀誠個頭,已經長得和言老夫人差不太多,言老夫人抱著他,賀誠的腦袋便正好搭在老夫人的肩窩上。

言老夫人的懷抱既溫暖又柔軟,她雖然因為情緒失控,力道有些大,但畢竟也是個垂垂老矣的老婦人,力氣再大也大不到哪去,自然是勒不疼賀誠的,可這般來自長輩的、不遺余力的、無比親密的懷抱,賀誠此生卻是第一次遇上,一時也是呆了。

萬姝兒當然是從來沒有這樣抱過他的。

賀誠小時候,也不是沒有疑惑過,人人都說,他是整個長陽侯府唯一一個親娘還在的孩子,按理來說應當比大哥賀顧、三妹賀容這樣小小年紀就沒了娘的,過得好得多,可外人畢竟也只能看見表象,去了面子,裏子是冷是熱,那便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