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幾個月恒城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是恒城戒嚴,聽說半年前從京上逃走了一個前朝的叛臣逃犯,正在被各方勢力追殺,有可能逃到了恒城。不過這些都只是風言風語,除了進出城不太方便之外,對老百姓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眾人也就漸漸地不在意了。

然後就是聽說祖上官累至翰林院學士的書香門第安家,死了一個妾室,這才是百姓茶余飯後最喜歡聊的內宅風波。那妾室原是南煙齋陸老板陸曼笙最心愛的丫環,知道她的人都紛紛惋惜。妾室的死因安家捂緊了口風,無從得知,但安少爺大鬧安家的事還是傳到了外頭。有人說安少爺傷心過度想出家,又有人說安夫人為了求娶金家小姐逼死了妾室。總之是什麽說法都有,傳言中的安家少爺是癡情種,倒也還有幾分情誼。

不論怎麽說,好好的姑娘送進安家,最後落成一口薄棺,大家私底下對安家也多是難以掩飾的鄙夷。

但怪異的就是自從這個妾室死了以後,安家的日子就沒有消停過。先是安家在恒城的生意鋪面突然著火,接二連三有混混鬧事,主顧怕惹禍上身接連跑了;再接著是安家下從奴仆、上至主人都接連得病,聽說安夫人一度病入膏肓,安老爺到處求名醫。然而但凡去幫安家的大夫、親朋友人也跟著倒黴,所以再也無人敢去瞧、無人敢幫。

求神告佛都不靈,時間久了,安家再傻也嘗出這其中也許有些南煙齋的緣由。早前大家就聽說過關於南煙齋的靈異傳聞,安家出事以後,傳聞愈演愈烈。安家只得派人去南煙齋賠罪,東街的人都瞧見了,南煙齋的陸馜姑娘好生厲害,不但將安家的禮都丟出去不說,還拿著掃帚將安家的人打得鼻青臉腫。又過了幾日,安家最後兩家店也被折騰得不得已關門謝客,安老爺坐不住了,親自帶禮來南煙齋賠罪。陸曼笙冷冰冰地丟下一句“真想賠罪,就讓安夫人一命償一命吧”的話,便閉門不見了。

安老爺被嚇得魂不守舍,陸曼笙清楚點名安夫人,想必是知道內情,知曉在安家為難陸馥的人是安夫人。安家落敗,安老爺想回去責罵自家老婆子,但看她躺在病床上的枯槁模樣,又心中不舍,無可奈何。幾十年的情分,總不能為了一句話真的讓老妻去償命。

安老爺猶是不死心,又托了恒城有頭面的友人再去道歉,也是換了好幾撥人來勸,但陸曼笙就是不松口。

眾人看著安家,總覺得是瞧見了活的現世報。

緊接著安老爺也病倒了,平日裏一向強勢的安家,一下子就頹敗了下去。

這場鬧劇終於在六月蟬鳴下結束了。烈日酷暑讓香料店的生意不太好做,此時陸曼笙正坐在南煙齋裏算賬。安家來來回回鬧騰的這幾個月,害得南煙齋生意是一落千丈,陸曼笙惱得合上了賬冊,將其丟在了一旁。

正巧花圃送來新苗,陸曼笙就研究起了新苗的種法。送花的宋小哥宋廉也是老熟人了,兩人正在說話時,店裏來了人,陸曼笙擡頭看過去,卻見是雲生戲院的老板葉申站在門口。

宋小哥以為來者是客人,便與陸曼笙告了聲退就離開了。走到門口與葉申擦身而過時,因為葉申難得在南煙齋看見不是客人的外人,於是便多看了宋廉幾眼。

陸曼笙不冷不熱地點了下頭就算招呼了,葉申向來是豁達的作派,自顧自地坐下說:“陸老板怎麽就那麽不歡迎我呢?”

陸曼笙睨了他一眼說:“南煙齋自是歡迎客人的,但葉二爺怎麽看都不像是來買香的。”

室內有些悶熱,葉申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手中的折扇,笑眯眯地說:“最近坊間都在傳言,陸老板把安家折騰得很慘啊。”

陸曼笙冷哼:“如果葉二爺也是來給安家當說客的,那就請你趁早出去,南煙齋不歡迎你。”

葉申的手心已經有些薄汗,瞧著陸曼笙坦然自若,毫不受這天氣影響,他有些心猿意馬:“自然不是,天地良心,陸老板要做什麽就與我說,我葉某人馬首是瞻啊。不然陸老板以為安家店鋪著火被砸,是誰的手筆?”

聞言,陸曼笙驚訝。安家遇到的好些事,都與她無關,她本就有些疑惑是何人所為,如今正主就在她眼前,水落石出。陸曼笙審視地看著葉申,問:“你為什麽幫我?”

葉申呵呵一笑:“自然是因為安家不仁不義,過河拆橋,我瞧不下去了。”

陸曼笙松了一口氣,葉申不是安家的說客就好,若這個城府極深的男人幫著安家,她確實會苦惱。

“既然你厭惡他們,我把安家旁支的生意也都斷了吧。”葉申說話輕巧,但言辭間帶著狠戾。

想到葉申最近接二連三對付安家的雷霆手段,陸曼笙背脊微涼,她不曉得葉申為什麽要幫她,但她並不想欠葉申的人情。本來想拒絕,但轉念一想自己心中仇恨深埋,若是能讓安家雞犬不寧、無止無休,就算欠葉申一點人情也無妨,不如心安理得地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