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用完晚飯,馮二筆領著孫靜文來東院。

小姑娘梳洗後,換上藕荷色襖裙,容貌清秀端雅,氣質文靜堅韌,讓人見之便生好感。

她落落大方行了一禮。

樓喻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神色溫和可親。

“你畫得極好,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你若有想要的,盡管說。”

孫靜文果斷搖頭,“殿下,圖不是我一個人畫的,沒有小九他們陪我一起,我一個人做不到。而且殿下好心收留我們,讓我們吃飽穿暖,我們為殿下做事是應該的。”

樓喻想了想,問:“若是讓你們繼續讀書呢?”

第一次見面,楊廣懷曾問過,能否讓他的學生繼續讀書。彼時有朝廷耳目在暗,樓喻不能輕舉妄動,遂未同意。

如今郭濂受他鉗制,撤去耳目,他行事便無需顧忌太多。

孫靜文目露驚喜:“殿下,我們真的可以繼續讀書?!”

“嗯,此事我會與楊先生商議。”

孫靜文眼眶微紅,“多謝殿下!”

言罷竟要跪下磕頭。

樓喻想去扶她,思及古代男女有別,只好側過身不受這禮,道:“無須行此大禮,我需要你繼續為我畫圖,你可願意?”

孫靜文連連點頭,“願意!”

“倘若,我想讓你將畫圖之法傳授他人呢?”

大盛幅員遼闊,還有無數地方需要去測繪描畫,僅憑孫靜文一人不現實。

他想培養一個專業的團隊,雖然暫時並沒有用得上的地方,但未雨綢繆,總歸不是壞事。

地圖在軍事領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只是古代匠人常敝帚自珍,開堂授課極其少見,不知孫靜文是否願意。

不料孫靜文比他還熱衷:“殿下,我願意!畫慶州府城地圖的時候,小九他們一直陪著我,幫了我很多,我能教他們嗎?”

團隊負責人自己挑選順手的助理,這當然可以啊!

樓喻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孫靜文只憑直覺畫圖,沒有經過系統學習,所出之圖雖令人驚艷,但對比現代圖紙,尚且遠遠不及。

樓喻結合現代地圖,與孫靜文進行學術探討,引得孫靜文驚異連連,目綻光彩。

她生性聰慧,一點就通,樓喻不過粗略描述了現代地圖的基本規則,孫靜文就已經舉一反三,比樓喻這個現代人還要通透。

樓喻稍稍有些被打擊到。

罷了,術業有專攻,他又沒有專門學過繪制地圖,能記得一點點已經不錯了。

學術探討完畢,已近亥時(晚上九點)。

樓喻吩咐馮二筆:“孫小娘子明日同行鹽場,今夜便住在府中,你安排她去荒院跟霍小娘子一起。”

如今霍延不需要人看守,荒院只住著霍家三口以及楊繼安。

霍瓊是個小姑娘,單獨一間臥房。孫靜文只比她大個一兩歲,兩人睡一張床綽綽有余,省得再置新院。

馮二筆正要領人下去,卻聽樓喻道:“等等,我親自去一趟。”

霍煊和霍瓊來之後,他尚未正式見過面,正巧,他還有些事情想問問霍延。

荒院裏沒有點燈,霍延正口述書本,教霍煊和霍瓊兩人讀書。

家破人亡後,三人能在慶州相聚,何其有幸。

霍延背道:“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①”

霍瓊乖乖跟著背。

霍煊則不然,故意問道:“小叔,這句話什麽意思?”

霍延耐心解釋一遍。

“這句沒什麽意思,我不學。”

霍煊人雖小,心裏卻門兒清。

他本是無憂無慮的霍家長孫,一朝失去親人,淪為奴仆,同妹妹遭受了無數屈辱。

若非慶王府的人找過去,他和妹妹如今還在泥潭裏苟且偷生。

他沒什麽忠君思想,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地恨皇帝、恨朝廷。

唯一讓他感激的,就是慶王府。但慶王府同樣是皇族,他內心深處還是有些不信。

霍延眸光沉沉:“為何不學?”

霍煊梗著脖子道:“小叔,這句話有誰真正做到了?誰真正在乎百姓如何?既然無用,我為何要學?”

霍延沉默了。

他比霍煊更清楚,如今的大盛朝野腐敗,亂象環生,皇帝昏庸,官吏不仁,根本沒有人在乎百姓到底如何。

北方的蠻族耀武揚威無人問津,雪災難民無人安撫,百姓在那些滿口聖賢的人眼裏,連草芥螻蟻都不如。

著實諷刺。

偏偏這時候霍煊又道:“小叔,你不如教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②”

“住口!”霍延低聲叱責,“誰教你的這些?”

霍煊到底敬畏小叔,垂著腦袋問:“這兩句同出一書,憑何我能學那句,不能學這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霍延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禍從口出,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