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時濛從身到心都在發著抖,觸著灼熱皮膚的掌心尤甚。

他想不明白,明明表達了抗拒,甚至為了佐證態度說盡難聽的話,做盡過分的事,眼前這個人為什麽還是可以堅持如斯,不屈不撓地黏上來?

難道他知道了?

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時濛摁了回去。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他甚至都沒有走進來過。

喧囂的心跳暫且被安撫,時濛垂眼咬唇,用舌尖舔去不屬於自己的味道,卻意外地讓鐵銹味在口腔彌漫。

他這一口力道十足,直將傅宣燎嘴角都咬裂。鮮紅的血順著嘴角向下淌,被傅宣燎用手背揩去,另一只手還抓著時濛的手腕不放,高大身軀籠罩在上方,是一種聽不到回答就不放人走的架勢。

最後的底牌亮出,他的心也在狂跳,期待與害怕並行,如同等待審判的罪人。

可是時濛卻說:“你不用這樣。”

“不用做這些。”

不用變成瘋子。

“你本來就沒做錯什麽,所以不需要求得原諒。”

我本來就不該把恨傾倒在你身上。

傅宣燎的心懸了起來:“那你,不再……”

甫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不能這樣假設,這樣約等於給對方提供破局的方法。

果然,時濛順著他的話,替他補全未盡之言:“是的,我不愛你了,也不恨你。”

傅宣燎忽地怔住。

他沒想到,從未將愛宣之於口的時濛,先說出口的卻是不愛。

不再愛,也不再恨,一切都成了比過往雲煙還要虛渺的空蕩。

擡起頭時,時濛眼底的迷惘失措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理智的沉靜。

“對於過去的所作所為,我也該對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像個瘋子一樣纏著你。

“不,你沒有……”

眼看傅宣燎著急反駁,時濛一改疏於開口懶得多言的習性,搶先一步將主動權握回手中。

“我沒有承諾能給你。”他終於回答了那個問題,“也不想要你給我的任何東西。”

一場來勢洶洶的危機化解於無形。

許是受了打擊,之後幾日,傅宣燎沒再步步緊逼,卻也不曾憤然離去,偶爾時濛出門采購生活用品,或者去醫院復診,還是能在不經意的回頭時看到他的身影。

安靜得連潘佳偉都不適應,有一次問時濛:“那個大哥……就是從事特殊職業的那位,是回去工作了嗎?”

時濛這才知道他倆之間還有過關於背景來歷的交流。

答不上來,時濛說:“不知道。”

“唉。”潘家偉嘆氣,“看他那麽生猛,還以為能多堅持一會兒呢。”

言語中大有棋逢對手、英雄惜英雄的意思,分明前兩天剛經歷完“生死時速”的時候還罵罵咧咧,說傅宣燎簡直不是正常人,虧他還幫他說過話。

過了會兒,時濛問:“他告訴你的?”

指的是職業這件事。

潘家偉想了想:“也不算吧,是我猜的,他沒反駁,你之前不是說你和他以前是……那種關系?”

“嗯。”時濛低頭看一眼掌心。

人們都愛用有名無實來形容貌合神離的契約關系,他和傅宣燎也是契約,卻是有實無名。

不過本來就是一段從皮肉交易開始、難以啟齒的糾葛,所以怎樣定義都可以。

過完生日,一年也差不多走到尾聲。

通過這些日子的復健,時濛的右手已經恢復到可以正常用筷子的程度。

先前因為不方便,江雪給他買了雙兒童用的訓練筷,兩根連在一起,手指可以套進去,頂端還鑲了小動物玩偶的款式。

時濛不覺得哪裏丟人,用了好久,現在已經可以用這筷子順利夾起花生米。

這天,他試著把一整盤新炒的花生米從一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裏,只花了不到五分鐘,並且手部關節僅有些微酸痛,他忙坐到畫板前,久違地用右手畫了幅速寫,模特就是那盤花生米。

畫完拍照發給江雪和馬老師,江雪直呼明天就開始給他準備復出的畫展,馬老師也很欣慰,說:“照這個恢復速度,說不定能趕上決賽。”

時濛用左手繪制的那幅人像畫,已經高分通過初賽預選。不過他沒有樂觀到認為自己左手的畫技已經爐火純青,能得到評審青睞,多半是因為題材恰當。

想起那幅畫上的主角,時濛猶豫一陣,到底還是遵從內心,將這幅代表他有所恢復的畫仔細地卷起疊好,放在墊滿泡沫紙的箱子裏,寄往經常給他寄來東西的那個地址。

響應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寄出去的第三天,時濛就收到回信。

李碧菡在信中說:從小到大你都是個堅強又果斷的孩子,無論別人說什麽,都可以堅持自己的熱愛。為你高興的同時,我亦感到慚愧,為之前二十多年的得過且過,如果我早些下定決心,現在就不用在這裏為身外之物奔走忙碌,實在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