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

這晚,傅宣燎久違地回到家中,卻依然沒能睡個好覺。

腦袋裏的信息太多太滿,鬧騰了這些天,總算得到片刻的安寧,傅宣燎閉上眼睛,便忍不住開始整理眼下已知的情報。

時懷亦雖然說得含糊,但並不能阻止真相浮出水面。

他說時沐五年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一點是合理的,因為前二十年時沐一直以時家嫡少爺的身份活著,也的確從未表現出過對自己出身的懷疑。而那位名叫楊幼蘭的女士由於收到時懷亦的警告鮮少出現,因此所有人包括產生過懷疑的傅宣燎本人,都沒往那方面想。

這也間接證明了時沐搶時濛的畫是真。時沐從小不缺父母和親友疼愛,對外展露的多是活潑開朗的一面,唯獨好勝心強得過分,無論在哪方面被別人超過或阻攔都會令他心生憤懣,他會視超過他的為仇敵,然後想方設法搶回第一的寶座。

記得有一次,時沐參加本市的一場青少年足球聯賽。半決賽的時候,他切球過人被對面球隊一名主力看破招數搶了球,後來他就盯上了這個人,滿場圍追堵截,直到那名主力被激得做出了拉扯的犯規動作,又在不理智的情況下被時沐的假動作引導著背後鏟球,最後被罰下場。

當時傅宣燎只當他太想贏,如今想來,這樣一個順風順水長大又十分驕傲的人,在病重的時候得知自己原來不是時家眾星捧月的少爺,而是別人口中妓女小三生的“野種”,自己最看不起的、從來沒有承認過的時家二少爺,會發生什麽樣的心理轉變?

連時懷亦都能猜到時沐大約是心態失衡,覺得自己都沒幾天可活了,而時濛卻可以拿著高額股份,穩坐時家少爺的位置風風光光地活下去,搶走他本來擁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要搶走時濛最寶貴的東西,哪怕違背良心道德。反正他即將離世,大家只會心疼,沒有人會追究苛責。

反觀時濛,從未有人給過他諒解與寬容,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連解釋都無人願意聆聽。

想到五年前,時沐聯合不知情的李碧菡,表面上痛心疾首地指責時濛竊取他的心血,實則上下嘴皮一碰就將偷畫的罪名按到時濛的頭上……

原本最痛心的回憶,現在成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傅宣燎深吸一口氣,也難將身體裏刮起的颶風壓下。

五年前的夏天,收到時沐病危的消息從國外匆匆趕回的傅宣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以這樣的方式利用。

原來時沐早就計劃好,先用偷畫這件事讓他對時濛產生恨意,再用“別忘了我”將他困在原地。

原來時沐才是看似純凈實則掰開全是心眼的黑心蓮。

甚至,時沐極有可能知道時濛是喜歡他的。

原因也簡單得可笑,不是因為時沐有多喜歡傅宣燎,而是出於好勝心——屬於他時沐的東西,別人休想得到。

曾經喜歡過的人的面目一夕顛覆,這種情況下沒人能心大到酣睡好眠。

因而第二天一早,傅宣燎還是頂著一雙黑眼圈,經過客廳時,把在廚房準備早餐的蔣蓉嚇一跳。

不過剛洗漱完,蔣蓉又迎了上來。

她握著手機,好像剛接過電話,神情有些焦慮:“你李姨從醫院裏跑出去,找那個姓楊的了,這可怎麽辦。”

待弄明白“姓楊的”指的是時懷亦在外面的女人楊幼蘭,傅宣燎問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是你時伯父說的,讓我有空給你李姨打個電話勸勸她,讓她別沖動。”蔣蓉說,“可是我都打不通她的電話,萬一真出什麽事……”

傅宣燎當機立斷:“時伯父那邊應該有楊女士家的地址,讓他發過來。”

載著蔣蓉往楊幼蘭家去的路上,傅宣燎聽說時懷亦以工作忙為借口說自己先不過去了,冷笑一聲:“他倒是會躲。”

所有事情究其源頭,都來自時懷亦在外頭沾花惹草欠下風流債,如今這家夥竟拍拍屁股什麽都不管,留其他人承擔後果收拾爛攤子,簡直無恥至極。

蔣蓉還在憂心忡忡:“你李姨年輕的時候脾氣就不好,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不一定。”傅宣燎說,“我猜她跑這一趟,是為了尋找真相。”

事實正如傅宣燎所料,趕到那處位於城東的住宅,門牌號對應的家門半敞,下了電梯便能聽見屋裏的吵鬧聲。

李碧菡今天顯然打扮過,粉底腮紅蓋住蒼白的臉色,盤起頭發顯得精神利落,腳下踩著的高跟鞋更令她氣場十足,與剛起床蓬頭垢面的楊幼蘭比起來,盡顯正室風範。

不過李碧菡這次並不是為了壓誰一頭,畢竟當年最憤怒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跟這個女人鬥,一來若要追究時懷亦的責任更大,二來她出身書香門第,和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糾纏,傳出去恐落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