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3頁)

不久,時濛又打了進來。

手機調了振動,嗡嗡的動靜還是令周圍的與會者頻頻側目。幸而會議已進行到尾聲,為防錯過重要電話,傅宣燎在接聽和關機兩條路中選了前者,退到會議室外面,按下接聽鍵。

剛接通,電話那頭嘈雜的環境聲便一股腦湧來,傅宣燎皺眉道:“你在哪裏?”

過去約莫半分鐘,那頭才出現人聲。

“下雨了。”時濛的聲音很輕,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傅宣燎。”他喊著他的名,又重復一遍,“下雨了。”

擡首望窗外,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的天色,以及從雲層裏銀河倒瀉般墜落的雨。

傅宣燎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什麽:“又想騙我回去?”

言罷,他聽見電話裏傳來幾聲不尋常的呼吸,沉重而竭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

心頭一緊,剛要問他怎麽了,對面的時濛慢吞吞地開口道:“是啊。”這回聲音裏帶著嘲笑,“我也就這點本事了。”

提起的心落了回去,傅宣燎又被這個瘋子氣到,恨自己總是不受控地為他心軟。

“那別等了。”不想再被他牽動情緒,傅宣燎收起了所有可以稱之為溫和的東西,冷聲道,“我不會回去的。”

夏日的楓城多雨,悶熱中也摻雜幾縷肅殺寒氣。

時濛躺在破舊倉庫外坑窪不平的水泥地上,任由雨水沖刷著臉和身體,呼吸間鐵銹味彌漫,和著鹹澀的雨水,嗆得他忍不住咳嗽。

他不想咳嗽的,肋骨應該是斷了,稍稍一動胸腔裏就被紮得生疼。時思卉臨走前還狠狠踩了他的右手,說他毀了時家,毀了所有人的幸福,要他付出代價。

時濛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確定當年給傅宣燎下藥的人正是時思卉。她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質問道:“有個時沐還不夠,你憑什麽也跟我搶?”

積攢多年的憤恨總算尋到爆發的出口,也順帶解開時濛心中謎團的一角。

可惜剩下的,他沒辦法再親自覓得真相。

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他的生命正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如同手中握不住的沙,快到他心悸恐慌,卻又無能為力。

趁束縛解開,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艱難地摸出口袋裏的手機,唯恐來不及,時濛沒有報警,沒有叫救護車,抓緊最後的時間打給通訊錄裏的001。

他想聽聽傅宣燎的聲音,怕以後就聽不到了。

他還想告訴傅宣燎,外面下雨了,可是蘑菇沒有帶傘。

聽著電話裏綿長的“嘟”聲,時濛甚至幻想,說不定能從傅宣燎口中討幾句溫情話語,為他抵擋一點寒冷的侵襲。

可是傅宣燎並不知道他的處境,說出口的話句句戳心。

“那……”時濛努力平復呼吸,讓自己不顯得狼狽,“那,我要是快死了,你可以……”

他還是忍不住將這個假設拋了出來,在假設即將成為現實之前。

許是被他用生命威脅煩了,這次傅宣燎仍未當真,以為又是騙他回去的手段。

“時濛,你還沒鬧夠嗎?”傅宣燎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沒有一丁點溫度,“你的生死,本來就與我沒有關系。”

那就是不可以了。

就算死了,他也不會記得。

得出結論的時濛,竟感覺到一絲解脫的快意。

他一面罵自己活該,咎由自取,一面攤開雙臂,將手機丟到旁邊,瞪大眼睛看著破開個黑洞似的天空。

過去很久,疼痛才遲滯地湧了上來。

身體像被砸出許多個窟窿,每個都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水。那麽多被他忽略的傷口,被惱人的雨水浸泡,受到感染,血肉被蛀蟲啃食,連成一片潰爛不堪的空洞。

疼得時濛蜷起身體,將自己抱成一團。

他像一只自欺欺人的可憐蟲,把自卑當自負,不懂服軟,永不認輸,卻在這個偏僻雜蕪的角落裏任由疼痛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懦弱地做出被傷害後的所有反應。

察覺到面頰上流淌過的溫熱液體是淚,時濛深喘幾口氣,張開嘴巴,在空曠無人的地方嘶聲痛哭。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便從不掉淚,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也只當他冷情冷性。

可是怎麽會有人不會哭呢?

只是不夠絕望罷了。

在那最後一通電話裏,時濛想問——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鎧甲盡除,拔光了刺,你可以抱抱我嗎?哪怕就一次。

回應他的是傅宣燎不耐煩的撇清,還有越發刺骨的冷雨。

時濛漸漸失去力氣。

他沒有治愈自己的能力,哭過之後身體裏更空,得不到填補,他輕得飄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即將飄向哪裏,時濛想,哪裏都可以。

區區一副空殼,待在哪裏不是待著呢?

他慢慢松開環抱的四肢,放松身體,等待暴雨後的一陣風,將他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遙遠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