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會議一直開到下午四點。

後半程傅宣燎心不在焉,握著手機頻頻走神,終於在會議結束後,心中愈演愈烈的不詳預感,促使他撥通了時濛的號碼。

第一遍沒通,隔五分鐘打第二遍,依然無人接聽。

傅宣燎以為時濛在耍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直接將電話打回家去,蔣蓉接了,說時濛上午出去了,還沒回來。

“他出去幹什麽?”傅宣燎問。

“打疫苗,他被貓抓傷了手。”蔣蓉說。

傅宣燎皺眉:“貓?”

昨晚他跑出去,淋一身雨回來,就是為了讓貓抓一把?

是那只叫木木的貓嗎?

傅宣燎想起那是時濛親生母親的貓,托給時濛照顧過一段時間。

而他的親生母親……

印象中唯一一次與那個姓楊的女人見面,還是在念小學的時候。

有次學校組織去郊外春遊,中高年級圍坐在一起,傅宣燎看見時濛從隊伍裏跑出去,喊那個女人“媽媽”,那個女人卻不理會他,反而讓他把同班的時沐叫過來,往時沐手裏塞了一大包零食,笑得很慈愛。

木木,姓楊的女人,錯位的愛意——每一件單看都沒什麽稀奇,串聯起來便有些古怪。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傅宣燎交代蔣蓉道:“時濛回家了給我打電話。”

“那你呢,什麽時候回來?”蔣蓉問。

擡頭看一眼掛在墻上的鐘,傅宣燎對即將到來的應酬場合頗為抗拒。

“吃過晚餐回。”他說,“我盡快。”

事實上等到在包廂裏坐下,何時能走就由不得他了。

李碧菡做東在市區某高档酒店定了一桌,盛情邀請請今日幫助她的朋友們賞光,之後傅宣燎還要仰仗她幫忙,這個面子無論如何都要給。

時思卉在開席前趕來,豪爽地自罰三杯,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然後特地斟滿一杯酒到傅宣燎跟前,感謝他今日前來助陣。

“幸好有你在。”時思卉不勝酒力,喝了兩杯就臉頰酡紅,看得出來確實很高興,“這麽多年,壓在我心口的大山,今天終於被移平了。”

中途接到時懷亦的電話,兩廂沉默一陣,那頭並未對傅宣燎今日倒戈的舉動言語苛責。

“反正股份就算落在思卉頭上,也是我時家的。”時懷亦嘆了口氣,說,“你們何苦來這一出對付濛濛呢,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什麽都沒有了。

直到夜裏散席,傅宣燎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起初他覺得,時濛那樣強勢厲害,有什麽是他得不到的?

後來細想,才發現時濛擁有的其實少得可憐。

他沒有美滿的家庭,沒有疼愛他的父母,在外面也只是旁人口中的“野種”,連個體面的身份都得不到。

更遑論他萬般強求的愛情,猶如水中撈月,到頭來一場空不說,如今被“背叛”還蒙在鼓裏。

一切塵埃落定,傅宣燎才萌生出些類似不忍的念頭。

回去的路上,蔣蓉來消息說時濛還沒回去,傅宣燎又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均未被接聽。

內心的不安逐漸擴散,等紅燈的間隙傅宣燎又翻了一遍手機通訊錄,長長一串人名,一個與時濛相關的都沒有。

從前都是時濛纏著他,電話一通接一通不厭其煩地打來,他心情好才接一下。眼下情況反轉,除卻不適應,傅宣燎只驚訝於近五年的相處,他對時濛的了解竟然這麽少。

少到連時濛可能去哪裏都不知道。

茫然了一陣,猛然想起時濛有個叫江雪的經紀人兼好友,傅宣燎趕忙撥通了高樂成的電話。

周末的這個點,高樂成一般在鬼混,電話也是隨打隨接,聽筒裏傳來的背景音往往是靡靡的爵士樂。

這次不知怎麽的,打了兩遍才被接通,背景音也安靜得詭異,以至高樂成的說話聲格外刺耳。

“老傅,我剛要給你打電話。”他喘氣微急,腳步聲清晰,似在平滑的路面上疾走,“來市三院一趟吧,我和江雪剛到,你家……時二少的情況不太好。”

時濛不知道自己睡著了還是醒著,或者已經死了。

眼前是一條蜿蜒悠長的路,零星燈火亮在遠處,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倦意在搖晃中愈漸濃郁,時濛聽見有人喊他:“醒醒,別睡,馬上就到了。”

他甩甩腦袋打起精神,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荒山之中,夜風寂靜,耳畔唯有樹枝與葉片招擺摩擦的嘩嘩聲響。

而背著他的人,身量不過少年模樣,背負著另一名少年的體重走崎嶇山路何其不易,累得呵氣成白,倒是中和了些低氣溫的寒冷。

用手電筒光照了照自己的手,時濛通過掌心的寸余劃傷確認這是自己回到了十三歲的冬天。剛升上初一的他參加學校舉辦的一場冬令營,自由活動時候不慎跑遠,在深山裏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