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晚,傅宣燎睡得極不踏實。
後半夜心悸睜開眼時,耳邊仍回蕩著那句“別忘了我”,他去到洗手間在涼水底下沖了兩遍臉,才真正清醒了過來。
回到包廂裏拿起手機,看見母親蔣蓉發來的幾條消息。
——睡了嗎?
——媽媽就是來跟你說一聲,已經和你爸商量好了,下個月回國就去時家拜訪,你不用擔心。
發梢沾了水,有一滴砸到屏幕上,傅宣燎用拇指抹去,而後嘆息般地呼出一口氣。
他給母親回復:先不急,事情沒那麽簡單。
倒不是危言聳聽,早前傅宣燎就發現時懷亦對時濛比外人以為的在意,不然四年前也不會出面幫時濛逼他簽合同,這些年時家對他的提點照顧,以及促成的兩家合作,多半也與時濛脫不開幹系。
或許想著只有一個兒子了,又或許想對從前的虧待做出補償……傅宣燎捏了捏眉心,不再費腦筋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也沒時間留給他細想,去健身房跑步一小時回來,好友高樂成安排的“即興表演”已經就位。
今天是一幅景物畫,服務生把畫框小心翼翼擡進來的時候,傅宣燎眉梢一挑:“也是昨晚的拍品?”
“不是,從畫展上買來的,剛運到這兒。”高樂成笑得雞賊,“你們家冰美人的大作。”
傅宣燎臉色一沉,又掃一眼畫上的花,從工筆到色彩基調,果然極其相似。
“雖然那幅叫什來著……哦對了《焰》,咱們失之交臂了,但也別沮喪嘛。”高樂成慷慨道,“這幅就當兄弟送你的,拿去隨便發泄發泄。”
傅宣燎嗤笑一聲:“錢多燒的。”
高樂成說:“也沒多少錢,知道你心裏憋著火,這不是給你找來了合法報復途經麽?他愛偷東西,總不能打斷他的手吧。”
抿了口酒,傅宣燎搖晃酒杯,眼底的顏色隨杯中液體變得幽暗:“你怎麽知道我這麽幹過?”
四年前時沐去世之後,傅宣燎曾不止一次找時濛索要那幅畫。
經過多方協調努力,外界已普遍認同《焰》的作者是時沐,可時濛被豬油蒙了心,無論如何也不肯將那畫交出來。
最後一次是在時家閣樓,這間原本屬於時沐的畫室如今也被時濛霸占,被問到畫去哪兒了,時濛扭頭看過來,聲音和眼神一樣冷:“賣了。”
傅宣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賣給誰了?”
“一個收藏家。”
“那是時沐的畫,你憑什麽買了它?”
“畫作擁有者對畫作本身有處置權。”像是不習慣與人面對面交流,時濛語速很慢地說,“我不想看到它,就賣了。”
按規定接受饋贈方便是畫作擁有者,在作者離世之後,確有權對其執行任何操作。時濛正是鉆了這個漏洞,在不被承認是作者的情況下,仍然可以隨意處置畫作。
並且他不肯說賣給了誰。
“忘了,好像不是本地人。”時濛扭頭盯畫板,炭筆在畫布上勾勒輪廓,“現在應該已經把畫運走了。”
一幅出自心上人之手為自己而作的畫被賣給了陌生人——這樣的結果傅宣燎難以承受。
盛怒之下,他大步上前,抓住了時濛拿筆的手。
虎口卡在手腕關節處,指節施力,炭筆應聲落地,時濛不得不再度與傅宣燎對視。
明明應該是疼的,他卻神色凜然,毫不畏懼:“你想捏斷我的手?”
傅宣燎緊咬牙關,不由得加大了力氣。時濛很瘦,腕骨凸出,再這樣的暴力對待下,幾乎能聽見骨頭與皮肉之間因為劇烈擠壓發出的咯吱聲。
恨意幾乎攀升到頂峰,傅宣燎粗聲道:“你以為我不敢?”
“就算斷了,我還有另一只手。”
時濛忍痛忍到臉色煞白,非但不求饒,表情反而有一種即將解脫般的愉悅。
他擡起下巴看著傅宣燎,眼神甚至隱含挑釁:“就算斷了,他也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聽完這段往事,高樂成打了個哆嗦:“他是真不要命啊。”
傅宣燎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倒酒的時候,高樂成越想越覺得離譜:“你說他這種跟正常人腦回路不一樣的,連命都不在乎,還能在乎什麽?錢?可他一千萬買幅畫眼睛都不眨。”
傅宣燎癱倒在沙發上,仰面朝天花板搖了搖頭,像在說沒有,又像在說不知道。
高樂成忽然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傅宣燎偏過腦袋,遞了個“有屁快放”的眼神。
高樂成一拍大腿:“他在乎的可不就是你麽。”
靜默兩秒,傅宣燎噗嗤笑出聲來:“他那叫在乎?”
高樂成頭頭是道:“用盡手段把你綁在身邊,不惜一切也要斷了你對前任的想法,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
“這叫占有欲。”傅宣燎打斷他的話,“叫自私、貪婪、損人利己,不叫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