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楚棲徹夜未眠倒也是真的,但悔悟反省卻是無稽之談,全是因為這陌生環境與傷口鬧得。

他清楚神君調整一夜,神力固然不可能恢復到全盛,但哪怕是一丟丟,對付自己也跟小貓似的。

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反正他以前在宮裏是聽人這麽說的,神君談經演教消劫行化,定然是有普渡眾生的胸襟,先認錯總沒錯。

楚棲做什麽事都很認真,那雙眼睛簡直有種天賜的人畜無害,剔透清澈,不管說什麽,都有種無邪的真摯。

神君一樣徹夜未眠,調息之時山洞的事總是時不時冒出來打斷他,一整夜連一成功力都未恢復,他心知此人不殺難消被囚之恨,故欲快刀斬亂麻,將其除之而後快。

可剛一打照面,這廝竟就自己認了錯,將他滿腔怒意堵在了胸口,消不去,咽不下。

神君陰沉著臉,踏水而來,在他身側立住。

楚棲腦袋沒擡,跪的方向卻隨著他的腳尖而動,穩穩地對著他。

他身材纖瘦,弓起的脊骨在薄薄的白衣布料下,兩邊肋骨形狀清晰可見。小小一團,匍匐在神君腳下,不值一提。

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東西,竟犯下滔天罪孽,將他囚於山洞兩日。

神君五指收緊,骨骼捏的哢哢作響。

楚棲額頭抵地,聽到聲音,眼珠轉了轉,暗道神君莫非也如狗皇帝一般,覺得他認錯沒有誠意?

“你說你錯了。”神君開口,問他:“那你說,你該不該死。”

楚棲斟酌了一下,以己度人,如果自己這樣問別人,別人說了該死,那楚棲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送他歸西。

於是他一本正經道:“小七認為,自己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哦?”神君語氣聽不出喜怒,高高在上地透出一股子涼薄睥睨:“說說看,你哪裏罪不至死。”

楚棲擺事實講道理:“別的不說,這龍陽之好,魚水之歡,神凡交聚,神君不也享了極樂?固然嘴上不願,您捫心自問,身體可有說過半個不……”

“嘩——”

他一句話沒說完,神君便陡然一揮袖,楚棲猝不及防,身體被一股勁力掀飛出去,重重落在初春的湖裏。

這崖下溫度本身就低,潭水深不見底,冰冷刺骨,楚棲猛地嗆了幾口水,掙紮著露出腦袋,烏發如墨貼在潔白的臉上,臉頰疤痕因冰冷而變淺,如寶脂上的裂紋,竟有幾分殘缺的麗色。

白膚更白,黑發更黑,那雙眼睛,也更加透亮,炯炯有神。

他哆嗦著,嘴唇發抖,拼命地往岸邊遊去,神君冷眼旁觀,待他遊到水岸,又一揮袖,楚棲瞬間又被掀到湖中央,他嗆咳兩聲,不依不饒,頭也不擡,拼了命地朝水岸而來,又一次臨岸之時,第三次被掀翻出去。

楚棲全身冰冷,雙臂幾乎無法揮動,他竭力在水中保持平衡,神色之中逐漸生了怨氣。

牙齒被凍到咯咯作響,他大聲喊:“我說錯了嗎?!你自己身體什麽樣,你敢說你不清楚?你有沒有動腰,敢不敢對天起誓?”

神君臉頰漲紅,胸口被怒火灼的發痛,他五指成爪,楚棲立刻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拖上了岸,噗通落在他腳邊。

不合身的衣服緊貼在單薄的身軀,變得更加不合身,楚棲急喘幾聲,努力地擡起雙臂抱住了自己,竭力咬牙,卻還是可以聽到雙齒撞擊的聲音。

“冥頑不靈。”神君一字一句,五指聚起龐大的力量:“今日不殺你,難消心頭之恨。”

縱然他神力只恢復不到一成,但那一瞬間產生的威壓依舊厚的人喘不過氣,楚棲仰起臉,那只好看的手掌在眼前放大,重重朝著他的天靈蓋拍了過來。

他眼中忽然湧出滔天恨意:“你當的是什麽神?護的是什麽人?持的是哪門子公正?!”

神君掌下微微一頓,瞧出他身上怨氣有若實質,竟有黑氣漫溢,頓時變色。

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竟有這般執著的恨意,若真這般殺了,只怕怨氣凝結,要成厲鬼。

他對上楚棲雙目,正擰眉遲疑,忽覺掌心一痛,驀然縮手,一枚尖銳的箭頭正好插在手上,幾乎刺穿手背。

再一擡眼,少年已經連滾帶爬,沖向林間。

那是楚棲自肩膀拔出的箭頭,他折斷尾翼,將那小小一枚藏在袖中,以做防身之用,沒想到竟用到了司方易身上。

什麽狗屁神君。他一邊拔著被凍僵的腿狂奔,一邊心想,我當你是大寶貝,你竟待我棄如敝履,既然如此,就別怪我心狠,他日再遇,若你勢微,我定再無憐惜,取你項上人頭。

楚棲跑的飛快,冷風吹過濕衣,骨頭縫都被凍得發疼,卻半點兒不敢停下,直到那不合身的衣服終於出了幺蛾子,被他一腳踩到,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