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卻說為廖家負責馬球場的危開濟,昨晚一夜不曾合眼。他是個很負責的人,還強撐著一早到馬球場去,親自進馬廄看了看,也不知那些該死的下了什麽藥,大半的馬仍在拉肚子,馬廄裏東一堆稀便,西一堆稀糞,臭氣熏天。

危開濟只看著搖頭嘆氣。

只見公冶雄走過來問,「大年初一就嘆氣嗎?太不吉利了。」

危開濟指著那滿廄的蔫頭耷腦的馬說,「你瞧瞧,本來是一年最旺的日子,想著賭馬球的人多,銀錢一定流水似的進來。現在不但沒有一點進帳,還要花錢給馬看病。」

公冶雄說,「你還計較幾個給馬看病的錢?」

危開濟說,「幾個錢?這些都是名種好馬,你知道買來的時候一匹花了多少錢嗎?說出來嚇壞人。平常吃的精料,病了要請西洋獸醫,吃西洋獸藥,比給人看病還貴。唉,不說了,你來這裏幹什麽?怎麽不看著賭場?大少爺不在了,那邊現在可只靠你啦。」

公冶雄才說初一嘆氣不吉利,這時他自己也嘆起氣來,「只剩那幾個窮光蛋賭客,兜裏的錢全贏來也不過兩三百塊,看著更氣悶。有宣白義彩在對面打擂台,就算有賭客過來玩兩手,才到門口,就被勾引著轉彎,走到馬路對面去了。」

危開濟驚道,「那宣白義彩真這麽厲害?」

公冶雄說,「厲害極了。頭一天消息傳得不廣,已經引了許多人,今天消息傳開,連城外都有人跑來下注。五百萬一把的豪賭,下的賭本又隨意,兩塊錢就能拼一把,你說誰不去拼一拼?連我們賭場的夥計也悄悄去下注,被我抓到兩個,狠狠甩了幾個耳光,都解雇了。然而人性貪婪,這是擋得住的嗎?我為廖家這賭場花了多年心血,總以為至少濟南城裏是沒有敵手的,誰知道一個宣,一個白,不過兩天就比過了,想想也灰心,大概我是真老了。」

危開濟聽他話裏透著一點蹊蹺,不由驚訝起來,忙壓低了聲問,「老哥不會是想告老罷?」

公冶雄點頭說,「這些年錢也掙了一些,還是急流勇退的好。」

危開濟露出正色,「不是我說你這急流勇退的主意不好,只是現在萬萬不能說。廖家要和白家開戰了,這時候開口,議長不以為你是生倦歸隱,只怕倒要懷疑你生了反叛之心,要辭了他投靠白家呢。到時正好拿你做個榜樣祭旗,豈不冤枉?」

公冶雄驚訝地問,「怎麽?真要開戰嗎?」

危開濟說,「我看是一定要戰了,大少爺命都沒了,沒有妥協的余地。」

公冶雄嗟嘆,「這世道真不讓人活了。那些拿槍的人只顧著痛快,從不想別人的死活。打起來血流成河,誰得了好處?一座賭場,建起來,招攬客人,生意興旺起來,花多少心血時間?一顆炮彈,可就什麽都沒了,戰他娘個逼!」

說著,就轉身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危開濟叫著他問,「你去哪?」

公冶雄說,「我這些年的積蓄都存在萬金銀行裏,一打仗,恐怕銀行也要倒閉,我趕緊去取出來,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拿了錢,我就找個老親投奔去。反正我也不會打槍,留在這裏挨槍子嗎?」

危開濟聽他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向廖議長告辭就走了,待要問,又想,一旦開戰,他的賭場難保,我的馬球場難道能保全?自己的前程尚不知道,管別人的閑事幹什麽?於是也就不勸了,只提醒他說,「過年銀行關門,初八才開呢。你現在去取不到錢的。」

公冶雄說,「我和萬金銀行的陳經理有些交情,銀行不開門,我到他家去,無論如何也叫他給我行一個方便。」

於是真的走了。

危開濟長嘆幾聲,鼻子被馬稀糞的臭味熏得難受,叮囑了照管馬廄的人幾句,便也走了出來。

剛好一個馬球場的工作人員過來告訴他說,「有一個電話,說議長請危經理到廖家去一趟,有要事商議。」

危開濟知道所謂要事,必和開戰有關,心情越發沉重,只是又不能不去,只好叫人備車。

他走到馬場外的馬路上,正要上車,忽然一輛汽車開過來停下,有個人在車上叫他。

危開濟一看,原來是淳於山,便過去幫他開了車門,扶著他下車,說,「淳於老怎麽來了?今天馬匹病了,沒有比賽,您是白來一趟了,真對不起。下次你來,我白送您兩張馬球票賠罪。」

淳於山說,「不為賭馬球,我只專門來找你的。你和我交代一句實話,廖議長那邊,是決心要撕毀和平協議嗎?」

危開濟聽了,正是讓他心情最沉重的事,又嘆起氣來。

淳於山說,「你既然嘆氣,可見也是希望和平的,怎麽不勸一勸廖議長,不要做兩敗俱傷的事?」

危開濟攤開手無奈地說,「我算幾斤幾兩,這種大事,怎麽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