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話說廖家那邊,卻處於最緊繃的狀態。各地負責廖家軍隊的高級軍官們遠途趕來,一大早給老議長拜年。說是拜年,其實最要緊的是商量來年的軍隊預算,這就像過年分大蛋糕一樣,誰都想多吃一口,因此眾人路上早打了一肚皮的腹稿。不承望一到廖家大宅外,只見十步一哨五步一崗,完全是戰時般的戒備,再一看,門上高高掛著的,不是新年吉慶的紅燈籠,而是白森森的燈籠。一打聽,才知道廖翰飛竟然被殺了。

接下來的事,也不必細表,無非是廖議長如何悲痛,如何咒罵白家毒辣,如何發誓報仇。軍官們跟著廖啟方打了許多年仗,都知道廖白兩家雖簽了和平協議,底下卻明爭暗鬥,翻臉是遲早的事,何況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誰敢勸自己的大老板息事寧人?於是對白家動手這個決定,幾乎是很短的會議上就敲定下來。

眾人開完會,又寬慰廖啟方一番,便散會去忙著做各種布置。

米英從廖啟方的書房裏出來,心裏琢磨,白家殺廖翰飛,自然打定了主意和廖家生死相搏,怎麽事前竟不給自己一個提醒?這局勢變化,真是又古怪又突然。如果自己未入城前得到消息,尚可和白總督進行一下聯系,如今人已身在這銅墻壁壘般的廖家大宅裏,再要通氣可就難了。

消息不通,如何策應?

正在躊躇,忽見一個聽差端著一杯茶,縮頭縮腦地過來放在桌上說,「米師長,您喝茶。」

然後打量一下四下無人,低聲說了一個暗號。

米英聽他說出這只有白老爺子知道的暗號,知道是白家派來接頭的,心想來得正好,壓低聲問,「那邊是怎麽個意思?」

那聽差自然就是曾被白雪嵐抓住,現在又偷偷放出來的萬光,他畢竟曾是廖翰飛信得過的人,不知覓了什麽途徑,竟在廖家戒備森嚴的時候也能偷溜了進來。更妙的是廖翰飛已死,廖家裏知道萬光曾失蹤了一段日子的人並不多,何況現在這兵荒馬亂的節骨眼上,個個都只顧著自己的事,因此這個混進來的小角色,竟是沒有引起一點懷疑。

萬光低著聲音,把白雪嵐的話轉達出來。

米英聽完說,「知道了,你告訴那邊,我會看著情況來辦。」

萬光苦笑道,「我怎麽告訴那邊?這般光景,我能進來已經千難萬難,再要出去也不可能。傳完了話,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這大宅我很熟,也有幾個老熟人,總不叫別人找到我。」

說著就走了。

米英沉吟了一會,便往電話間去。還未進去,撞見劉師長從電話間裏出來,看見他就說,「不必進去,我剛剛要打一個長途電話到我那隊伍上,叫他們做點準備,半日也打不了。不知電話局那邊出了什麽事故,要不就是電話線斷了。大過年的,總有促狹鬼不管不顧地放大炮竹,迸到電話線上引起幾場火。」

米英說,「往年倒是常有的事。不過現在和白家眼看又要開戰,也許是白家暗中弄的鬼也說不定。依我看,今年只怕不好過。」

劉師長嘆道,「何嘗不是。這該死的世道,舒服日子沒過幾天,又要把腦袋栓在褲頭上沖鋒陷陣。你瞧我這大肚子,還能沖到前線去嗎?真他娘的。要說不打吧,老東家死了兒子,沒有退縮的道理。沒奈何,只好硬著頭皮上。要把白家給打垮了,總能分一筆大的。東家雖沒了兒子,銀子卻還是有大把。」

米英把他拉到角落,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說,「我聽到一個消息,也不知真不真。東家的財政出現了一個大問題,銀根恐怕有所動搖。」

劉師長笑道,「老弟,你怎麽也信這些謠言?我其實也有所耳聞,說萬金銀行出現了擠兌,不過他們倒很硬朗地應付過去了,並沒有出現拿不出銀錢給存戶的事。這足以反證東家銀根堅固。」

米英說,「我當然願意這只是謠言。說句心裏話,兄弟們拿槍打仗,不就為掙幾個錢嗎?要是拼了命,贏不了富貴,那真是最虧本的買賣。只是我依稀聽這裏的聽差漏了一兩句話,像是為著什麽事,東家把壓艙銀也動用了。」

劉師長斷然道,「絕不可能。東家知道我們大過年的往這奔,就是沖著壓艙銀來的,拿不到錢,我們回去怎麽給底下士兵發過年餉銀,許多人一整春的白面都指望在這上頭,就算不吃飯,白面也是必須天天吸的。這是動搖軍心的事,東家再有什麽大事,也不會動這項銀子。」

兩人正說著,孫師長因要和自己的隊伍聯絡,也往電話間這頭來,見了他們問,「老劉,老米,你們在這做什麽?」

米英說,「我們說又要打仗了,今年恐怕不好過。」

孫師長嘆了口氣,臉上帶著一絲悲容說,「老話說得好,人有旦夕禍福。旦夕都說不準,何況一年?大家夥也就照東家的意思,該如何就如何罷。我只剩這一條老命,僥幸沒拼掉,繼續大魚大肉地過,若是倒楣拼掉了,也不過到地下和我那兄弟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