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2頁)

孫姨娘起初怪她說得太率直,後來聽她說自己在家不如意,卻是觸動心腸,便又把對周姨娘的一點責怪都消了,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讀書的時候,嘴上念叨什麽自由,什麽追求,見著報紙上那些受壓迫的女子,總說她們雖然可憐,然而又可恨,既遇到不公平的待遇,為什麽不奮起反抗,一味忍耐到死。等霹靂真落到自己頭上,才知道那是沒法子。我父親被人拿槍指著,難道我真的為了一個婚姻自由,置父母的死活於不顧?我不能這樣狠心。到如今,給人當了妾,生了女兒,一樣要在大房面前受氣受辱,我也成了報紙上那些可憐可恨的女子了,可是,我又能反抗什麽?」

周姨娘忙止道,「你看,又唉聲嘆氣了。我說你還是想開些。頭一樁,你畢竟有個女兒,比我這無兒無女的要有指望。第二樁,五司令雖然是個大老粗,對你還算可以啦。廢話少說,我就問你,那位史同學,你到底願不願一見?」

孫姨娘嘆道,「要說見一見老同學,我心裏也想。可是昔日是大家平等。現在他青雲得意,呼吸自由的空氣。我卻成了一個腐敗舊制度的姨太太,和他見面,我的尊嚴將置於何地?」

周姨娘笑道,「你這樣猶豫,可見是真的想見一見了。我懶得再遊說,讓你自己琢磨去。」

擡頭左右一掃,見房裏小桌子上放著一疊信紙,便抽了一張,在上面寫了兩行字,把信紙往桌上一擺,說,「這是他住的房間號碼,還有金龍飯店的電話。給不給他打電話,你自己考慮。我在這裏待太久了,那邊大概要找我,我先走了。」

孫姨娘把周姨娘送到屋外,回到房裏,倒是存起了一段心事,有些郁郁不樂,一個人獨坐著出神。半日,嘆著吟了一句,「相見時難別亦難……」

忽聽外頭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來,「和誰相見難?是在想我嗎?」

話音落出,五司令腳步趔趄地走進來。

孫姨娘被一股臭酒味迎面一熏,猛地站起來,拉著臉道,「喝了酒,就來我這鬧。我不招待你,快出去。」

五司令往她雪白的臉頰上一扭,笑道,「你不招待我,還能招待誰?都是雪嵐那臭小子,敢和我拌嘴。我和朋友到館子裏喝兩杯,這才消解了一肚子氣。現在我心情好些了,你又來和我鬧別扭。」

孫姨娘冷哼道,「別人和你拌嘴,這帳也要算在我頭上嗎?我要你出去,也是為著你好。不然,讓那一位知道了,又肚子裏罵我是狐狸精,要和你做申述。」

五司令不以為然地說,「那一位嗎?她是我扶正的,我不樂意,把她貶做洗腳的丫鬟也行。我找哪個姨太太,她敢多嘴?」

他酒喝多了,現在覺得口渴,見到小桌子上有一杯大半滿的冷茶,料著是自己姨太太的,也不必顧忌什麽衛生,就過去拿著一口氣喝了。放下杯子時,瞥見桌上一張信紙,上面寫著一個房號,又寫著一個電話號碼。這個電話號碼似乎有些眼熟。

正歪著腦袋,想是哪裏的電話號碼,孫姨娘忽然走過來,一劈手奪了那信紙,兩三下撕個粉碎,沉著粉臉問,「人家的東西,你為什麽偷看?」

五司令說,「看就看了,緊張什麽?難道你這東西見不得人?」

孫姨娘氣憤起來,提著嗓子道,「我怎麽見不得人?我做什麽壞事了?快過年了,一個女同學想起我來,邀我去見面,我因為怕挨你那太太罵,不敢出門,已經回絕了人家。你不信,你找人去調查!我要背著你和別人撚三搞四,你就槍斃我!」

五司令愕然地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哄著她說,「我順嘴一句,沒別的意思呀,幹嘛發這麽大脾氣?誰又說要調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