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賭場裏賭博的方式有許多,宣懷風現在無暇研究齊全,只拿著白雪嵐昨晚教的那幾種做一個開端,一一列出公式,用紙筆計算概率。這樣在案前奮戰了兩個多鐘頭,已作出四種最常見的賭博的數學方面的總結。宣懷風正要開始寫第五種,忽聽見外面一片清脆的女子笑聲,有人在叫「雪嵐哥」。

宣懷風把鋼筆放下,走到房門去瞧。只見白玉香站在院子裏,手邊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見了他就笑問,「宣副官,雪嵐哥到哪去了。你知道嗎?」

宣懷風說,「我不知道。我是聽見你叫他,以為他回來了,所以迎出來,沒想到他不曾回來。」

白玉香在這種家庭長大,一向在男女交往上很大方,而且宣懷風又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樂於和他說說兩句,開玩笑道,「我就說,你今天怎麽對我這樣客氣,還迎接出來。原來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要是你知道他沒有回來,我大概只能吃閉門羹了。」

宣懷風是不會和女子調笑的人,而且又為了小豆子,心中猶在難過,只是他不欲自己不好的心情,影響到無辜的旁人,勉強敷衍笑道,「是我把話說錯了,我認個錯。你找總長,有什麽事嗎?」

白玉香說,「我沒有事,是這小東西有事。她呀,實在煩得我不行。」

說著,把手上牽著的女孩子輕輕搖了搖,介紹說,「這是我的小妹妹。雪嵐哥有一件東西,她愛得不得了,纏著我來和雪嵐哥央求。你說,煩人不煩人?要不是快過年了,大家很開心的日子,我真要罵她一頓。」

那小女孩眉眼清秀,長得十分得人意。她顯然是很得家裏寵愛的,見她姐姐說她,一點懼意也沒有,把一根雪白的拇指含在嘴邊,笑嘻嘻地看著宣懷風。

宣懷風想起白雪嵐說過,五司令最小的女兒叫白玉美,今年只有五歲,是孫姨娘所生。上次孫姨娘和五太太大鬧,正是為了五太太分配首飾時,以孩子年紀小,用不著首飾,故意少給一份。

宣懷風問,「什麽東西呢?」

白玉香說,「她說是一個翅膀。究竟是什麽翅膀,我不曾見過,不知道是怎樣的東西。也不知道這小鬼頭這兩日在三伯母這邊玩,到處亂鉆,在哪裏見過什麽翅膀來。」

宣懷風恍然道,「我知道了,請等一等。」

轉身到小客廳裏。昨日和白雪嵐逛街,買的東西都由護兵送回來,堆在這小客廳裏,尚未來得及收拾,大概那小姑娘昨天也在這邊宅子裏玩,護兵送東西回來時瞧見了。那天使翅膀放在禮物堆最上面,很容易就取了,宣懷風拿在手上,走出去見白玉香姐妹問,「是不是這個?」

白玉美興奮地連連點頭,把臉轉過去,央求地看著姐姐。

宣懷風心想,這女孩子年紀很小,卻不怎麽胡鬧,知道要經過姐姐的同意,可見孫姨娘家教不壞。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姐姐,小時候帶著自己到處去玩,也是一樣的情景。再一想,自己和白玉美都可以說是幸運的人,生在富貴之家,有溫柔的姐姐庇護關愛,如小豆子那樣的孩子,一樣的聰明可愛,惡人對他,卻能像碾死一只小蟲子般輕易地殺害。這為什麽呢?不過是因為小豆子無依無靠,是一個弱勢的小乞丐罷了。

然而國家如果不是這般腐朽,有權勢的人不是這般放肆妄為,又哪裏會有這麽多的小乞丐?

如果殺一個小乞丐,如殺一只螻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那麽作惡的人將更肆無忌憚地作惡,國家也將更加淪落,誰說得定會不會將來的某天,即使如白玉美這樣白雪般的小女孩,也會變成另一個小豆子?也像一件毫無價值的物品般,染著血汙,被包裹在肮臟的麻袋中。

白玉香見他拿著天使翅膀,默然不語,臉上帶著郁郁,以為他不舍得,便笑道,「這是雪嵐哥的愛物嗎?請你不要為難。我答應這小孩子,只是帶她過來看一看,打聽雪嵐哥的意思。能央求到呢,是她的運氣,要是不成,我也算幫過她的忙了。君子不奪人所好,小孩子也該知道道理。」

說完,半彎著腰對她妹妹說,「東西姐姐已經瞧見了,明天帶你上街去,要是見到了,姐姐替你買一個。今天雪嵐哥不在,我們先回去罷。」

宣懷風說,「不必再買,這個你們拿了去玩。」

把天使翅膀遞過去。那小孩子聽姐姐說回去,小臉已經垮下來,有些泫然若泣的意思,現在又驚喜起來,只是不敢馬上去接,擡頭看著她姐姐,拉著姐姐的手連連晃著。

白玉香遲疑道,「我看還是等雪嵐哥回來,問了他的意思。要是不經他同意,就把他的東西拿走,等他回來,我怕要挨罵了。」

宣懷風大方地說,「實不相瞞,這東西不是他的,是我昨日在街上買的。送不送人,我完全可以做這個主。這個小妹妹很可愛,我願意送給她玩。」